受埋怨多于感谢,行道树们有多难?
2022-06-22 14:49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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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道树夏天带来阴凉,春秋则是一道风景。不过因飞絮、生虫等问题,这些树获得的埋怨多于感谢。成为一棵合格的行道树有多不容易?

采访专家

张东林(北京市园林局绿化处原副处长)

行道树是默默无闻守护城市道路的“排头兵”。它们为行人遮阴蔽阳、固碳释氧,为“钢筋水泥”林立的城市增添一抹自然色彩。

从椰风海韵的海口到垂柳如烟的杭州,不同的行道树造就了不同的城市风光。尽管行道树看似品种繁多,但严格划分起来,常见的品种也不过就在百十个物种之内。为什么这些品种被选中来当行道树呢?对城市绿荫的选育和规划,都有哪些讲究?

▲北京国子监街(旧称成贤街)是历经元明清时代的老街,数百年来一直以槐树(国槐)作为行道树(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行道树种的首要选拔标准

不同于生长在自然环境的树木,行道树的生长环境极为特殊,因而需要它们有极强的抗逆性。换言之,生存能力强是行道树重要的选择标准之一。

“一般来说,行道树都会使用高大的乔木,因为它们更高,而且树荫也更理想。”北京市园林局绿化处原副处长张东林告诉记者。为了实现夏季遮阳、冬季透光的需求,许多北方城市都会将落叶乔木当做行道树的首选。然而,对于这些“大个子”来说,它们 “立足” 的地方着实不太理想。

首先,可供行道树根系生长的环境不好。一棵自然生长的树木,其根系所占面积理论上通常与树冠的垂直投影面积差不多,根系深度则主要取决于地下水深,通常能有2米左右。相比之下,铺路时人们预先在路基上留出的“树池”,其尺寸通常只有1米见方、80厘米深,空间十分狭小,土壤容量很少,种植高大的乔木几乎是“垫脚站”。“考虑到这种因素,一些根系比较浅的品种就不能选。”张东林说,“比如说洋槐,它是速生品种,抗性还很好,但是它的根扎不深,一有大风就容易被吹倒。”

▲根系较浅、树冠过大的行道树在暴风雨期间容易发生倒伏,因此需要注意修剪,或给予额外的支撑(图片来源:北京日报)

其次,修路时人们还会反复地压实地面,将石子、灰土甚至是混凝土层层累压,这会导致路基介质的透水、透气性差,碱性高,对树木根系的发展并不友好。如果说自然生长下的树根“住别墅,一日三餐营养均衡”,那么长在树池里的行道树住的就是“茶水间”,不仅没有伸展四肢的空间,而且有时还要面临呼吸困难的窘境。有时人们为了追求绿化带的美观,还会故意给树池覆上一层铺面装饰,如果铺面材料的透气性不佳,不仅根系的正常呼吸受到影响,也会大大降低绿化施肥的效果。

此外,行道树还要承受城市中各种废气污染,以及比自然生长环境更恶劣的小气候。例如,“热岛效应”会导致城市中心的气温偏高、昼夜温差更大,这就需要树木具有更好的耐高温性、耐旱性和耐寒性。尤其是我国北方地区,大风干燥环境更易导致树皮龟裂,让真菌和病虫有更多可乘之机。

总而言之,要在城市道路旁扎根,首先需要顽强的生命力。如果太“娇贵”的话,是无法成为合格的行道树品种的。

除了“能长”还要“会长”

除了抗逆性强、易存活,行道树的生长节奏还要恰到好处,生长过于缓慢或太旺盛都不是理想的情况。

▲北京东直门的这棵行道树,因为长得“恰到好处”成了网红植物(图片来源:千龙网)

遮阳挡雨、美化城市是行道树的重要作用,这就要求行道树的树冠要够大,而且保持较长的生长周期。如果树冠太小或太稀疏,那么树荫的范围就不够理想。城市发展留给行道树的成长时间并不多,如果它的生长速度无法超过城市扩张的速度,那么,它就失去了作为行道树的意义—像铁桦树、冷杉这一类品种,虽然树木高大、寿命长,但这些树种的树干过了上百年可能还不及碗口粗,显然不适合作为行道树。

行道树品种还必须耐修剪。野外的树木枝繁叶茂是好事,但在城市中,行道树长得过于茂盛可能会影响路牌和信号灯,或影响民居采光,因而也需要时常修剪。然而不同于花园里可以精耕细作,追求效率的绿化工作无法对每一棵树都“精雕细琢”,有时甚至会有“剃头式”暴力修剪,因此树木修剪后如果不能快速恢复生长,就容易半路“夭折”。

▲当树木影响采光、通风或产生安全隐患时,还会进行回缩修剪(图片来源:上海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

行道树除了“能长”,还要“会长”。如果每年生长期较短,一年中多数时间处于落叶休眠期,就达不到装点城市的绿化作用。多年前,曾有人提议将北京的多种白蜡作为行道树。“白蜡树开花的时候是很漂亮,但有一个问题就是落叶太早,树木一休眠就不好看了。”张东林告诉记者。此外,如果主干不够挺拔规整,姿势太“妖娆”,就会影响信号灯和交通;为了避免“短脖子”的问题,行道树的主干至少要从两米以上开始分叉,否则把路都挡住了,总要修剪也不行。

此外,有时候易落叶、易落果的特点也会造成行道树维护成本的增加。试想一下,炎炎夏日里,你正走在阴凉的树下,突然从天而降一颗菠萝蜜……

落果危机在全国各地的行道树中都存在:在北京,秋冬季节柿子树上结满了黄澄澄的柿子,但对于懵懂的行人而言,它们随时都可能随风掉落成为一颗“黄色炸弹”;在厦门,街道两旁的老树上结着一串串芒果,这虽然让城市街道别具特色,但是每当暴风雨过后,清理散落满地的残果却成了让环卫工人头疼的问题。

除了落果,一些品种的落叶也会造成危险,今年5月,广东佛山有位行人当街被一片落叶砸晕,而砸中他的“真凶”绝非什么普通树叶,而是一片近3米长的大王椰子叶片。

(图片来源:齐鲁网)

作为热带地区比较常见的行道树品种,大王椰子是国内行道树、园景树中最高大、最壮观的椰子类植物,其树高通常能有10-20米,一枚叶片就有3-5米长。

北京的行道树:靠乡土还是靠引进?

作为城市绿化的常见树种,国槐不仅耐寒、耐旱、耐修剪,而且抗污染性能强,因而在北京有着悠久的种植历史。据不完全统计,北京仅市区内的国槐就超过了50万株。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国槐曾经因为虫害泛滥而险些被取缔—除了落叶落果,“落虫”也是行道树恼人的减分项。

原来,国槐虽然皮实,却极易被槐尺蠖祸害。这种飞蛾在幼虫时期有“吊死鬼”之称,会吊下一根丝从树上“下凡”,它们不仅影响行人来往、有碍绿化美观,还能借风力快速移动到其他树上,如果不及时处理,会严重影响周边树木的健康。近年来,借助生物防治和树木喷药打药技术的发展,槐尺蠖危机才得到了一定扼制。

▲国槐见证着古都悠久的历史。在北京的落叶树种中,百年以上的树木以古槐数量最多。1986年,国槐和侧柏一同被选为北京市树。图为有1200多年的历史的北海公园古槐树“唐槐”(图片来源:北京日报)

“虫害是非常麻烦的。作为本地乡土树种,榆树在北京原来种得很多,但是因为虫害多,逐渐就放弃了。”张东林告诉记者,不论是榆钱还是榆树皮中都含有大量的淀粉,因而非常容易招虫子。不仅如此,榆树还容易得病害,譬如由真菌引起的荷兰病。

由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防治技术还十分有限,最终导致榆树在北京日渐稀少。“不仅是榆树,还有前些年很流行的泡桐,它们每年春天都开花而且花量很大,的确很漂亮,但是也容易生丛枝病,治起来非常难,大面积种植的问题很多。”张东林解释。

与前面提到的榆、槐相比,杨树和柳树显得更“皮实”,尤其是杨树,在上世纪的北京绿化工程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新中国成立之初,北京先后试种了钻天杨和加拿大杨,后因发现蛾害严重而大面积替换为河北易县培育的毛白杨和速生杨。作为北京的乡土树,杨树适应性强、病虫害少、生长迅速、树形美观,为首都的绿化和缓解沙尘发挥了巨大作用。

不过,当时人们选择种植树冠更大的雌株杨树,忽视了雌株的飞絮问题。近年来,社会上“以雄株代替雌株”的声音日渐增加。但在张东林看来,寄希望于“以雄替雌”来消除絮害的做法并不妥当:“相比于雌株飞毛,雄株花粉对人的影响其实要更大。”

▲毛白杨的雌花序(左)、雄花序(图片来源:“林草北京”公众号)

为了加强城市人文特色,近年来,许多城市在绿化中都开始大胆创新,种植了许多新种行道树,譬如北京的悬铃木和美国红枫。然而,美丽新风景背后还存在诸多问题—它们到底适不适合北京?

以悬铃木为例:国内常见的悬铃木可以按照挂果量区分为一球悬铃木(美国梧桐)、二球悬铃木(英国梧桐)和三球悬铃木(法国梧桐),“按照气候条件来看,北京更适合种的是耐寒的美国梧桐。英国梧桐就没那么抗冻,特别挑环境,同样一批种在北京的不同街道,可能一个冬天,街道这一侧的活了,另一侧的就被冻死了……对于城市绿化来说,统一管理太难。”张东林告诉记者。目前,市面上鲜少有人对悬铃木树苗做细分,这导致城市绿化在选苗阶段就可能“踩雷”。

细心的市民可能会发现,近年来通州地区和马甸立交桥附近多了许多枫树,秋后一派火红的景象。“美国红枫的确漂亮、洋气,但从土壤条件来看,北京并没有那么适合,尤其是通州盐碱重,可能活几年没问题,但时间久了肯定长不好。”在张东林看来,城市绿化应坚持“适地适树”的原则,在求新的过程中应保持科学理性的态度,在引进新品种时,应该多从长远角度考虑,同时也给乡土树种多一份宽容。

延伸阅读:

我国行道树的千年传统,

中国是种植行道树历史最悠久的国家之一。

▲唐寅《松林扬鞭图》局部。古代道路两旁种树,以杨、柳、榆、槐、松、柏为主。只要按照行道树指引,就不会误入深山中迷路(来源:“国家植物园”公众号)

早在周朝,在道路两旁种树就是一项国家制度。《周礼·秋官司寇》中记载,“国郊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树”,明文规定在国道和乡野两旁,除了要设立驿站和水井,也必须栽种树木,而这里的“树”就是最早对行道树的记载。在这个阶段,人们种植行道树的主要目的是“列树以表道”、“以记里”,即用树当做标记来明确规定道路的范围,同时兼顾“以荫行旅”的作用。

由于当时多数的道路都是官府出资修建,因而道路也被称为“官道”,两旁的行道树也自然被称为“官树”,为了种好它们,古人甚至专门设置了负责掌管植树的官职,如西周时期的“野庐氏”一职。

对于官树的品种,古人很早就掌握了“因地制宜”的思想。《左传·襄公九年》中记载,秦襄公九年,诸侯国攻打郑国,来自郳国的新军将佐魏绛“斩行栗”,可见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河南新郑一带就流行用栗树来当行道树了。除了栗子树,古人还喜欢用桃树、李树装点街道,譬如《吕氏春秋》中记载的“子产相郑,桃、李垂于街”……试想一下,几千年前的春日,上街就能看到成片的桃花和李花……这是怎样浪漫的场景呢!

到了秦统一中国,秦始皇除了修筑“东到燕齐、南达吴楚”的驰道,还要求在驰道两旁“三丈而树,树以青松”,即每隔三丈就要种一颗象征着长青不老的松树。自此,气派的“林荫大道”开始成为历朝历代的一种习俗,官树的种类也向松、柳、杨、槐、杉等更多种类发展。

相传唐朝文成公主在远嫁时,曾将长安的杨柳当做礼物带到西藏,并将它们移栽到大昭寺和拉萨街道两旁。时至今日,这些柳树依然荫蔽着当地的居民,而它们也被后的世藏民亲切地称为“公主柳”。

有趣的是,官树制度的不断完善也渐渐影响了人们对地名的理解。由于全国各省市乃至同城各区对官树的偏好都各有不同,久而久之,人们也开始用树名来给街道命名。

《三辅黄图·长安御沟》中记载,“长安御沟谓之杨沟,谓植高杨於其上也”,是说长安城里那些流经宫苑的河道两旁多种高大的杨树,因而当地人也习惯性称其为“杨沟”,与之类似的,曲江池附近也因为柳树成行,因此人们常以“柳街”代指。

撰文/记者 王雪莹 编辑/丁林

新媒体编辑/房永珍

出品:科普中央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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