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26 08:31
实事求是是中国共产党的思想路线,也是唯物史观的核心观点。这里的“是”也就是“理”,是指事物内部的必然联系。它虽不能单独存在,却像一根红线,贯穿在“事”的各个方面。换言之,“理”不在“事”先,也不在“事”上,而只存在于“事”中。因此,研究中共党史时,应该深刻认识到:只有在实践中,才能把握理论;只有在历史中,才能认识逻辑。
认识在经历中
人们认识客观世界需要有一个过程,先是不认识或者不完全认识,经过反复实践,“得到成绩,有了胜利,又翻过斤斗,碰了钉子,有了成功和失败的比较,然后才有可能逐步地发展成为完全的认识或者比较完全的认识”。新中国成立前,我们党在经历一次右倾错误、三次“左”倾错误以后,才找到中国特色的革命道路。新中国成立后,同样是在经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挫折,经历“文化大革命”的磨难以后,才找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在此过程中,我们党变得成熟起来。这既体现在党的领导中,也体现在党的建设中。事实上,一个政党如同一个人,要经历许多事,才能走向成熟。比如,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共与秘密社会的关系,就可以说明这种现象。土地革命中,我们党与红枪会打交道,意识到如果忽视“枪会运动”,“就可影响到全部工作,甚至可以影响到当地党的生命上”。抗日战争时,做哥老会的工作,“吸引他们参加到抗日救国的统一战线中来”,“吸收其中最可靠的分子加入共产党”。这些都是我们党成长中的特殊经历,若从这方面入手,完全可以写出另外一种党史来。
思想在事件中
其实,历史上并不存在什么纯粹的事件,每一个历史事件都既是一种行为,同时又表现着行为者的思想。我们的研究就是要钻透这些事件,从内部发掘它们所体现的思想,而不能像对自然现象那样,可以单从外部去观察。比如一个人自然死亡,医生只需根据生理现象就可判断他的死因,但是一个人非自然死亡,如武士英枪杀了宋教仁,史学家却不能断言这只是枪杀事件,而是要追究事件背后人的思想,包括死者宋教仁、刺客武士英,以及应桂馨、洪述祖、赵秉钧、袁世凯等所有当事人的思想。
同时,只有把握思想,才能理解事件。我们刚接触一个历史事件时,可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会被极其丰富的细节搞得眼花缭乱,但当了解了事件背后的思想,就会觉得它们很有启发性。比如新中国成立前后,我们党领导的土改斗争大会有“访苦”“引苦”“诉苦”“算账”等许多细节。这里面既有“破旧”的思想,也有“立新”的思想。在此过程中,通过把一切苦难的根源归结为“万恶的旧社会”,破除了“旧中国”这一消极的国家形象,而地主阶级则是这种消极国家的罪恶的总代表;同时又通过“翻身”“解放”等意识的传导,建立“新中国”这一积极的国家形象,毛泽东、共产党就是领导贫苦农民翻身解放的“大救星”。
意义在过程中
历史上的许多事,单独看来似无意义,也讲不出什么道理,但若把它放到一个过程中,作长时段的历史联系起来看,就有意义、有道理了。比如,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起初并无特别之处,社会上没有什么反应,即便当事人也认为,这不过是他们无数次参加共产主义运动中的一次,不能领会它的划时代的意义。否则,陈独秀和李大钊这两个中国当时最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就不会为广东高校筹款、北京高校索薪这等琐事而不参会了。
更有甚者,与会者竟然未能记住7月23日这个中国共产党的“出生日期”。只是随着党的成长、壮大,这一日期才显示出它的意义来。即便如此,到1938年,中国共产党决定纪念它的17周岁时,也只能把7月的第一天作为纪念日。真正领会它的意义,更是要到1949年,因为这一年,中国共产党经过28年的奋斗,即将夺取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全国性胜利,这时候毛泽东才可以说:“中国产生了共产党,这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变。”现在,中国共产党已历经百年沧桑,正奋战在新时代新征程上,可以肯定的是,随着时间的拉长,1921年这件事的意义和影响将会变得愈来愈大。
其实在人类思想史上,不乏类似案例。往往一个伟大人物的思想,在当时或当地看不出什么结果来,但过了一时或换了一地,却能引发翻天覆地的大变动。比如,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主张开展阶级斗争、实行共产主义,一度被西方人视为洪水猛兽。然而后来俄国人发现它的意义,所以在封建专制的大国,创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中国人也发现它的意义,所以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里,创立了又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这恰好验证了马克思的名言:“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
历史事件也是如此。比如,五四运动本是一个地方性事件(时人称为“学生事件”“五月四日之事”“四日事件”“四日的示威事件”等),李大钊却认为不能把它“看狭小了”,他希望“从今以后,每年在这一天举行纪念的时候,都加上些新意义”。事实上,这个事件之所以被定格为今天的模样,在一定程度上说,正是事后人们对它不断纪念、不断缅怀、不断追加“新意义”的结果。
总之,从本体论上说,历史现象是普遍联系、永恒发展的;从认识论上说,历史意义是逐步生成、不断追加的。所以,理解它的意义,明白它的道理,确实需要一个过程。白居易有诗云:“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史学研究的艰难和趣味。
(作者为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