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北京宣武门外绍兴会馆,鲁迅经常坐在补树书屋院子里的大槐树下,誊抄古碑,思接千载。这时的他“见过辛亥革命,见过二次革命,见过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看来看去,就看得怀疑起来,于是失望,颓唐得很了”。除了在教育部上班点卯,他就借抄古碑、读佛经、辑录和校勘古书“麻醉自己的灵魂”。然而,一次老友的来访,让鲁迅抛掉残经古卷,拿起如椽巨笔,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之中。
(一)
这年仲夏的一个夜晚,北大教授、《新青年》编辑部的钱玄同来到绍兴会馆补树书屋。他放下皮夹,脱下长衫,坐到鲁迅对面,边翻看古碑抄本,边同鲁迅对话:
“你抄了这些有什么用?”
“没有什么用。”
“那么,你抄它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我想,你可以做点文章……”
鲁迅听出了钱玄同的弦外之音,他是想让自己给《新青年》写文章一同加入到新文化运动的战斗行列。
鲁迅把当时的旧中国比喻成铁屋子,“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他钱玄同提出疑问: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都要闷死了,是唤醒他们呢,还是让他们从昏睡入于死灭?如果惊起几个较为清醒的人,让他们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这能对得起他们吗?
钱玄同回应道:“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一语惊醒梦中人。鲁迅表面上冷峻而实际上是对中国的前途抱有希望的,他说“希望是在于将来”。钱玄同后来频繁拜访,鲁迅被他的热情所感动,决心加入新文化运动阵营。
1918年初,鲁迅加入《新青年》做编辑工作,并开始酝酿自己的第一部作品。经过几个月的构思写作,4月,他的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诞生了,刊发在5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5号上。这篇小说堪称中国新文学的惊世之作。文中借助一个“迫害狂”患者的“疯话”,厉声控诉“吃人”的封建制度,大声呼喊着“救救孩子”,一针见血地指出社会的弊病和悲剧的成因,犹如一道惊雷,惊醒了无数沉睡中的国人。
鲁迅因《狂人日记》声名鹊起,到1921年,《新青年》共发表了鲁迅的50多篇作品,包括小说、随感录、政论、新诗、评论等,最多的一期达7篇之多。小说《孔乙己》《药》《风波》等作品,把象征性的人物形象融入深邃的历史思考中,对封建制度、封建礼教和国人的精神状态,进行无情的揭露与批判,真正显示了“文学革命”的实绩。他的随感录和杂文里,包含着对中国社会历史和现实的深刻观察与思考,闪烁着锐利的战斗锋芒。
(二)
鲁迅成为《新青年》的重要撰稿人后,与创办者陈独秀有了较多的接触。《新青年》每出一期,就开一次编辑会,商定下一期的稿子。编辑会上,鲁迅最关注的便是陈独秀。他称赞陈独秀为人爽直坦诚:“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的,里面有几支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鲁迅还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谈道:“这里我必得纪念陈独秀先生,他是催促我做小说最着力的一个”。
对这一时期的创作,鲁迅认为他在《新青年》上发表的作品,与大家是一致的,可以算作那时的“革命文学”或“遵命文学”,只不过遵的是“革命前驱者”的命令。
陈独秀也对鲁迅青睐有加,格外敬重。陈独秀是最早认识鲁迅作品思想意义与社会价值的人之一,称赞鲁迅“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他的作品“在《新青年》中特别有价值”,可以说是他的第一批知音。陈独秀和《新青年》杂志南迁后,仍不断向鲁迅约稿。1920年3月,陈独秀在给鲁迅的信中恳切地提出:“我们很盼望豫才先生为《新青年》创作小说。”鲁迅的小说《风波》在《新青年》第8卷第1号发表前,陈独秀就表示“鲁迅兄做的小说,我实在五体投地的佩服”。
陈独秀还是最早敦促鲁迅将小说结集出版的人。他在给周作人的信中建议:“豫才兄做的小说实在有集拢来重印的价值,请你问他倘若以为然,可就《新潮》《新青年》剪下亲自订正,寄来付印。”感其热诚,鲁迅采纳了他的建议,于1923年8月把自己的十几篇小说结集出版,题名《呐喊》。
陈独秀对鲁迅的赞赏、鼓励,对他创作的积极催促,是推动鲁迅思想发展、创作旺盛的一个重要因素。
(三)
鲁迅对同为《新青年》同人的李大钊印象深刻,他回忆说:“他的模样是颇难形容的,有些儒雅,有些朴质,也有些凡俗。所以既像文士,也像官吏,又有些像商人。”“不知他其时是否已是共产主义者。总之,他给我的印象是很好的:诚实,谦和,不多说话。《新青年》的同人中,虽然也很有喜欢明争暗斗,扶植自己势力的人,但他一直到后来,绝对的不是。”
1919年7月,胡适发表《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用实用主义反对马克思主义。李大钊则以《再论问题与主义》驳斥胡适的改良主义,指出仅靠一点一滴的改良是不行的,社会问题必须有一个根本解决。
面对问题与主义之争,鲁迅随后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实用主义就如同“市上有假洋钱,便要在学校里遍教学生看洋钱的法子”,是同一种错误,根本方法只有改造社会。
1919年9月,李大钊担任轮值主编的《新青年》第6卷第5号出版了。除了刊发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文章,同时发表了鲁迅的著名小说《药》和战斗性很强的《“来了”》《“圣武”》《现在的屠杀者》《人心很古》4篇杂文,批判中外反动势力对马克思主义的攻击,热烈地称颂苏俄的革命精神。鲁迅在《“圣武”》中称苏俄革命者“他们因为所信的主义,牺牲了别的一切,用骨肉碰钝了锋刃,血液浇灭了烟焰。在刀光火色的衰微中,看出一种薄明的天色,便是新世纪的曙光”。鲁迅与李大钊一起,在《新青年》这块阵地上,不断向黑暗的“铁屋子”投掷重磅炸弹,探索未来光明的道路。
后来,李大钊忙于创建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领导党在北方地区的工作,与鲁迅的交往少了。但李大钊说:“我们见面虽不多,但他和我却很能‘默契’。他善于‘忘我’,在这错综复杂的社会中,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战友。”鲁迅《呐喊》一书出版后,当即赠给李大钊一册,他读后称赞这是中国最好的一本小说集。李大钊被害后,鲁迅悲痛不已,他说:“椭圆的脸,细细的眼睛和胡子,蓝布袍,黑马褂,就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其间还隐约看见绞首台。”1933年4月23日,为了公葬李大钊,鲁迅特意捐50元,还在为李大钊的书稿撰写的题记中写道,“以他为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伙伴”。
1922年7月,《新青年》出版第9卷第6号后休刊。《新青年》成员“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鲁迅为此发出“新的战友在哪里呢”的呼喊。
五卅运动和三一八惨案后,鲁迅公开表明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运动的支持,用他手中的笔,继续地做着救中国的事业。毛泽东评价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