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凛冬刚过,盲童管乐团迎来了他们的春天
2022-03-18 20:40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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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4日晚,北京2022冬残奥会开幕式在国家体育场举行,国际残奥委会会歌《未来赞美诗》于会场奏响,会旗缓缓升起。担任音乐演奏的,正是来自重庆市特殊教育中心扬帆管乐团的44位视障孩子。号角响彻四方,悠扬的乐声感动了无数的观众。

此次《未来赞美诗》的编配大气辉煌,编配者、中国交响乐团作曲家李凤仙谈到孩子的演奏十分动容:“太震撼了,他们对这次演出很重视很认真,接到谱子后一直在练习。我也在排练中给予了相关建议和要求,他们都努力去练习和完成,作为一支盲人乐队非常不容易。”社交平台上,关于这支盲童管乐团的话题刷屏——北京的凛冬刚过,盲童管乐团迎来了他们的春天。

人生若只如初闻

重庆市特殊教育中心扬帆管乐团的组建,源于11年前的一次机缘巧合。2010年12月,重庆市特殊教育中心的师生聆听了一场交响音乐会。回学校的大巴车上,孩子们难掩的兴奋令校长李龙梅格外注意,他们有的哼着刚才演出乐曲的旋律,有的讨论着哪种乐器的声音更好听。李龙梅问起他们是从哪里了解的乐器知识与音色,得知此前的计算机课上老师,曾给孩子们讲解各种乐器的音色和特点。孩子们对音乐浓厚的兴趣,让李龙梅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为这群孩子组建一支管乐团。

为了孩子们的梦想,学校争取经费、购买乐器、聘请专业老师……孩子们也喜出望外,踊跃报名。然而,一切并非想象中的一帆风顺,真正实施起来却是举步维艰。专业老师们上完第一节课,纷纷表示:“教不了!”面对一个个无法看口型、无法看手势的盲童,平时很大程度上需要口传心授的音乐表演教学此时显得十分无力,老师们卖力授课,结果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没有视障教学经验的专业老师打起了退堂鼓。面对沮丧的孩子们,重庆市特殊教育中心的语文、数学、推拿按摩等学科的老师们自告奋勇,当起了孩子们的“眼睛”,他们跟着孩子一起学:从掌握基本乐理到练习呼吸、嘴型、基本功……一句一句把音高和节奏唱给孩子们听,从专业老师那里学习技巧,再一口一口“喂给”每一个孩子。

2011年3月14日,管乐团成立刚一个月,一曲《欢乐颂》在校园内奏响,乐团初试啼声。

走出重庆,走向全国

孩子们认真合练

“万事开头难,只要肯登攀。”李龙梅与老师、孩子们不满足于在校内的自娱自乐,他们想要走出学校,走出重庆,甚至走出中国走向世界。

这需要帮助。

在区委领导、校长李龙梅等人的引荐下,有两支专业乐团先后向孩子们所在的乐团伸出援手,一个是解放军军乐团,一个是中国交响乐团。

在指挥家、原解放军军乐团团长于海的帮助下,乐团得到了军乐团专家的支持,以指挥家王登梅为首的一批团队长期义务辅导这支盲童管乐团。2012年、2014年,乐团参加“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管乐艺术节,被音乐大师梅耶称赞:“太震撼了!”乐团在第八届中国非职业优秀管乐团展演中勇摘银奖。2016年底,乐团与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团的辅导专家们,先后在北京解放军军乐厅、重庆大剧院一起演绎《生命的色彩》《看见微笑》两场公益音乐会,广受好评。

与中国交响乐团的合作来源于当地政府与“国交”的合作。指挥家李心草、邵恩,作曲家关峡曾先后为乐团排练与指导。2015年9月22日,乐团与中国交响乐团在国家大剧院同台出演“最好的未来”公益晚会,时任文化部部长雒树刚称赞乐团的演奏是“心之声,魂之曲,天使在歌唱”。

乐团还吸引了作曲家为他们专门创作作品。解放军军乐团作曲家娜拉在学校所在的南山上住了一周,写出了交响诗《破晓》与《希望之光》。《破晓》的中段还有用打击乐器模仿盲童用盲文笔在盲文板和盲文纸上刻字的声音。

娜拉说:“听着孩子们在米粒般大小的格子上刻字发出‘咄咄咄咄’的声音,看着他们小小的肩膀一起一伏,努力刻写着每一个字、认真学习的样子,满是感动。这是最美好的声音,是希望的声音,每一个孩子都在为美好的未来而努力。整首乐曲在演奏上稍有难度,我在写作的时候并没有把盲童当成能力很弱的孩子。在跟他们亲密接触的一段时光里,我发现他们从不示弱,并且跟普通小朋友一样强壮,一样拥有坚毅的性格与不服输的精神。经过认真的排练,他们最终将乐曲演奏下来并且诠释出最好的效果。我真心为他们骄傲!”

随着乐团的不断壮大,他们的事迹也得到了国际上的认可,2021年5月12日,在英国福布斯世界纪录的见证下,重庆市特殊教育中心组建的“扬帆管乐团”成功创造了“最大的盲人管乐团”世界纪录。

用音乐,而不是故事打动人

从专业角度看,是什么让这支乐团如此优秀呢?

首先,是指挥严格要求。谈到对这支乐团的训练方针,王登梅介绍:“我的目的是让孩子们演奏出的音乐打动听众,而不是用孩子的事迹去感动听众。”只有这样也才能正确树立孩子的价值观与自信心。而训练方针的全方位落实也得益于老师们的配合,全团老师都齐心协力完成指挥布置的要求。

其次,是乐团各方面良好的统一性。首先,孩子的纪律统一严明,盲童较之同龄人性格更加安静,而乐团纪律问题正是当今中小学乐团经常排练效率低的原因。扬帆管乐团的排练与练习总是组织有序的,而正是这样的纪律才会使乐团在冬残奥会现场还音的情况下,完全保证指法和声音匹配。其次,乐团的日常训练规范。乐团常任指挥李忻念说,因为盲童的特殊性,乐团没有办法教授孩子每个调的音阶、琶音等基本练习,全靠雅马哈《每日练习》作为基本功训练。简单有效的练习反而使乐团把更多精力放在音色与平衡的打磨上,这正是乐团合奏能力的关键。乐团的孩子没有一对一小课,集体的单技课都由同一位老师教授,这样反而保证每个人的演奏方法一致。虽然每个乐手的个人能力较同龄的健全孩子有所逊色,但他们的合奏能力有时甚至超过健全学生的乐团。另外,盲童对声音更加敏感,这也让他们在音色上的追求更为细致。

成为社会需要的人

展望未来,音乐确实给盲童的生命中投射进温暖的光芒,让他们的生活中多了许多美好的希望。乐团的首席小号手王太樊说:“我觉得音乐和小号已经是我生活或者是生命的一部分了,音乐消除了我们的自卑感,我们也能挺起胸膛朝前走。我们虽然看不见,但是有心,以心为眼看世界。我的梦想就是把小号演奏到巅峰,站在世界的舞台上跟很多优秀音乐家合作。冬残奥会的开幕式舞台让我觉得我的梦想不是空想。”何太樊言谈中表现出满满的自信,他的眼中似乎也闪烁着来自内心的光芒。

回归现实,乐团成立至今11年,音乐在学生们现实生活中的作用也展露出来。大部分盲人毕业后都选择了按摩作为职业,而疫情期间,对按摩行业的冲击十分巨大。乐团的毕业生有人便兼职开起了工作室,编曲,教授业余管乐学生,他们收费便宜又极富耐心,深受当地学习者的好评。

如今,各地都在提倡素质教育、寓教于乐。对此,校长李龙梅认为:“特殊教育尤其要注意残疾人的心理健康。如果因为是残疾人便只有一味地爱和呵护,离开学校后,学生们会很难适应社会。要为他们树立‘跟健全人一样有美好的未来。虽然眼睛不方便,但我能和他们一样做得很好’的思想,在乐团的训练合作中,我们也灌输给孩子这样的价值观。”只有如此,残疾人才能真正获得社会的认可和接纳;不只是适应社会,而还要成为社会需要的人。

张听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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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扬帆管乐团的不解之缘

我是十年前在李龙梅校长一行来京拜访解放军军乐团时,开始接触这个神奇且伟大的学校的。

初次接触,在听过他们李沂念老师带来的录音后,因本人客观理性的性格原因,我也仅仅是在录音中寻找着乐团的一些问题,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关于盲童一起演奏的感性上的震撼。后来,受解放军军乐团时任团长邹锐的委派,我来到重庆特殊教育中心。那天,一进学校,我就被老师和孩子们所感动,那么热的天,他们在一个走廊门厅认真地排练,条件是我只有在基层部队辅导时才见过的那样。

当我开始为乐团排练时,我内心被深深震撼到,不是因为这些盲童,而是因为那些陪伴在盲童身边一起学习乐器、一起进行排练的各位语文、数学、英语、体育甚至是校领导等老师组成的辅助团队。在我初次排练过后,根据第一次的感受和所遇到的复杂情况,内心里就在琢磨应该用什么样的标准和要求帮助乐团发展。

在对学生进一步了解之后,年底第二次受邀到重庆时,我就大胆且认真地跟李校长畅谈起了我对这只乐团的理解、想法和目标,得到了校长的认可。我的想法就是,要让这支由视力障碍的残疾人组成的管乐团获得正常人该有的音乐和乐器学习,用正常人的标准和要求进行训练,要让他们去除“残疾人”这一“催泪弹”的社会认知标签,让听到他们演奏的观众不仅仅获得观感上的震撼,还要在音乐欣赏层面给出更加客观且正面的评判评价。因此,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让他们赢得专业人士的客观评判,所以我们一起商量制订了计划和目标——在第二年去上海参加正常孩子们参加的“中华杯”非职业管乐大赛,并且向主办方中国管乐学会申请不设立特殊组别,对演奏进行如实打分。那次比赛中,乐团获得了银奖第一名的可喜成绩。比赛过后,我跟校长商量乐团发展的第二步,就是获得专业老师的专业指导。重庆本土的师资力量和水平不够,为此,我在我们解放军军乐团组建了一支教学团队,并把他们带到了学校。后来,又请来了军乐团各级领导,与学校结成了长期帮扶对子。我对乐团提出了蛰伏发展的要求——非必要活动不参加,减少由各种活动带来的对训练时间上的大幅度影响,以此来收拢小乐手们的心,让他们潜心学习训练。2016年底和2017年初,乐团分别在解放军军乐团音乐厅和重庆大剧院举办系列音乐会。

成绩的背后,我们也听到了许多疑惑的声音,比如,有人会认为盲人音准概念会比正常人好,这些孩子是不是有异于常人的特殊功能等问题。我想说,其实他们跟正常人一样,听觉灵敏不代表对音准感觉灵敏。实际上是因为他们生活中要更多用到耳朵,所以对于声音的反应确实比常人要敏感。大部分时候,这支特殊乐团与正常乐团相比,训练和排练都更困难。他们在乐谱学习上要比常人困难得多。演奏方面的细节学习也是困难重重。因为音乐不仅只有音符,还有每个音符的标记,哪些音该断、哪些音该连,有什么样的力度标记和变化,这些内容都需要孩子们全都背过才能达到演奏要求。另外,孩子的心理问题也要指挥格外关注。除此之外,这支乐团还有一个难点,或者说是局限性,就是对于带变速的作品,我们指挥在挑选时需要精确数字计算来估算可操作性。至于不能通过精确计算的变速作品,则需要指挥和乐团一起,经过数十遍数百遍的不断感受和练习记忆来达到全团乐感上的统一。

十年期间,无论演出还是比赛,我一直对乐团严格要求,不允许出现任何一次低质量的上台。我对他们的训练和排练要求,与正常乐团甚至我们专业团体无异,这也是这支特殊乐团能够达到如今水准的关键。他们并不特殊,他们对音乐的爱和认真,值得所有人尊敬。

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团指挥 王登梅/文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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