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存放着瓦格纳的狂妄与安然
2022-04-19 19:49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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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润物无声,打开窗户,发现空气难得的清润,还听到小鸟们叽叽喳喳交流着。单靠这嗅觉和听觉,仿佛又回到了德国拜罗伊特的那个三月天。

到达拜罗伊特时,已是深夜。这里雾蒙蒙的,下着小雨,从主火车站到旅舍的路并不好走。旅馆的老板是一对老夫妇,看我拉着湿漉漉的旅行箱,便带我到他们的啤酒花园里,递给我一大扎黑啤,“送给远方的客人。”我心里暖暖的,1升黑啤下肚,才回到屋中休息。这个位于巴伐利亚的小城市,是无数瓦格纳粉丝的朝圣之地。在这里,理查德·瓦格纳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个重要的十年——他为《尼伯龙根的指环》系列歌剧的创作画上了句号,完成了大部分《帕西法尔》的乐谱,并主持了拜罗伊特节庆歌剧院的建设以及拜罗伊特音乐节的筹备工作。

节庆歌剧院

盛况背后的艰难与鲜血

每年夏天,拜罗伊特的旅游业都会迎来一大高峰。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们,涌入这座巴伐利亚小城,奔向一个共同目标——拜罗伊特节庆歌剧院。拜罗伊特音乐节每年只放出5.8万张门票,而申请购票的人数却总在50万上下浮动。购票有两种渠道,一是在官网填写购票申请,进入5到10年的等候队列当中,且年年不能断,“过号重排”;二是在官网抢票,几秒之内便可以速战速决,拼的不是耐性,而是网速。对于普通观众而言,更雪上加霜的是,有很多门票都被分配给了内部观众。对此,德国联邦审计局于2011年启动了一项调查,发现只有40%的门票实际上开放给了公众,而其余的都被直接分配给了市政府的财政捐助者、音乐节的赞助商以及各地的“理查德·瓦格纳协会”。重重压力之下,拜罗伊特音乐节砍掉了瓦格纳协会的门票分配名额。毫无疑问,这是个艰难的决定。至于原因,还要从历史说起。

在1864年路德维希二世登上王位之前,瓦格纳先后尝试在里约热内卢、卡尔斯鲁尔、德累斯顿、魏玛、布拉格和维也纳举行《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世界首演,却都是徒劳无功,这部歌剧在历经一系列技术困难、主演病逝、指挥病逝等问题后,更是落得了“无法演唱”的声名。年轻的国王路德维希二世作为瓦格纳的狂热崇拜者,帮他解决了大量的债务问题,还安排他来到慕尼黑。终于,《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于1865年6月10日在慕尼黑国家剧院拉开帷幕——这也是近15年来首部瓦格纳歌剧的首演。

在首演前的两个月,这版制作的指挥——汉斯·冯·彪罗之妻科西玛诞下了一名女婴,取名为伊索尔德。但她不是彪罗的孩子,而是柯西玛与瓦格纳的私生女。慕尼黑人大跌眼镜,路德维希二世身边的各部大臣担心瓦格纳会给年轻的国王带来不良影响,竭力劝说国王将他赶出宫廷。不过,真正让路德维希二世与瓦格纳的关系跌至冰点的,是二人对于《尼伯龙根的指环》中《莱茵的黄金》和《女武神》首演日的分歧。路德维希二世希望它们能够能尽早首演,不顾瓦格纳反对,分别于1869年和1870年就在慕尼黑国家剧院为这两部歌剧进行了“特别预演”。但瓦格纳想要打造一个专门的节庆歌剧院,在特殊的节日里演出,只上演自己的作品并亲自出任戏剧顾问及剧院经理,以此实现他对于整体艺术作品(Gesamtkunstwerk)的抱负。

1871年,拜罗伊特市政府为瓦格纳的计划捐赠了一块地皮;次年,瓦格纳夫妇携儿带女搬来拜罗伊特,居住在临时住所中,筹备起了节庆歌剧院的工程。他原本计划于1873年举办第一届拜罗伊特音乐节,一并首演完整版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四部曲。但由于路德维希二世拒绝为这一工程提供资金支持,该计划被一再推迟。为了筹集建设资金,瓦格纳的朋友们先后在曼海姆、维也纳、柏林、莱比锡和伦敦等地成立了理查德·瓦格纳协会,瓦格纳本人也开始在全德开展巡演,亲自担当指挥。然而,截至1873年春天,他们只筹集到了所需资金的三分之一。1874年初,在该工程濒临崩溃之际,路德维希二世终于放出了一笔贷款。回首这段经历,瓦格纳跟爱妻科西玛讲道:“每一块石头,都为你我的鲜血所染红。”

瓦格纳故居

一面狂妄,一面安宁

狂安居内的瓦格纳像

这段历程,清晰可见于在1976年被改造成为瓦格纳博物馆的瓦格纳故居中。1874年4月,瓦格纳携家人搬到了这里。房子的门口镌刻着格纳的箴言:“在这里,我的狂妄安然自得——乃名此屋为‘狂安居’。”(Hier wo mein Wähnen Frieden fand - Wahnfried - sei dieses Haus von mir benannt.)在德语中,Wähnen是由词根Wahn演变出来的动名词,意为“狂妄、疯癫”,Frieden则表示“和平、安宁”。考虑到这一名称的特殊含义,我想抛除音译法,将Haus Wahnfried意译为“狂安居”。在狂安居,瓦格纳安定了下来,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尼伯龙根的指环》的创作以及节庆歌剧院的建设工作当中。

狂安居的一层,基本保留着这栋房屋原先的布局。进入到大客厅,来访者们会先看到瓦格纳收藏的书籍。现在的书架经过修复,里面摆放的2500册藏书也均由书籍装帧师克里斯蒂安·森夫特手工装订而成。群书对面,在四扇朝向花园的玻璃大窗旁,静立着一架棕色的大钢琴。这架施坦威D系列百年纪念款三角钢琴,是威廉·施坦威在1876年拜罗伊特节庆歌剧院开幕之际送给瓦格纳的礼物。瓦格纳的岳父弗朗茨·李斯特尤其喜欢它,有时也会过来弹弹琴——毕竟,他就住在离这里三百多米远的地方。李斯特本人也有一架施坦威D系列三角钢琴,是1873年由威廉·施坦威的父亲——亨利·施坦威所赠予的礼物,类似于现在的“代言”。瓦格纳这架钢琴的琴身上,漂亮的红木色块、黑色块和古铜色块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片棕色的世界。窗外柔和的日光打在光滑的顶盖上,竟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我慢慢走近这架三角钢琴,感觉空气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一百多年前,完整版《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最后一个音符在这里首次落下,而《帕西法尔》也是诞生在了这架钢琴之上。这里,亦曾被瓦格纳夫妇一众亲朋好友的欢笑声所填满:弗朗茨·李斯特、伊莉莎白·尼采(尼采的妹妹,在尼采刚与瓦格纳决裂的那段时间,她留在了瓦格纳的圈子中,还认识了自己后来的丈夫)、亚历山大·里特尔等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狂安居的二层详尽地展出着一百多年前的点点滴滴,从1869年9月22日慕尼黑国家剧院首演版《莱茵的黄金》节目单,到瓦格纳的亲笔信、乐谱手稿、舞台设计草稿;从瓦格纳夫妇为拜罗伊特节庆歌剧院及音乐剧的建设所做的一切努力,到这一家人的生活照片——来这里看看,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首演版《莱茵的黄金》节目单

狂安居的地下一层灯光幽暗,给人一种密室寻宝的氛围。

这里也确实是充满了异宝奇珍,不仅有整整一面墙的瓦格纳歌剧小型布景模型,还展出着很多早期的原版戏服:从1972年版《唐豪瑟》中的维纳斯,到1894年版《罗恩格林》中的奥尔图德,这些戏服花团锦簇、巧夺天工,上面那些一百多年前的珠宝、天鹅绒和网纱布料,纵使是在地下一层微弱的灯光中,依旧熠熠生辉。

1972年版《唐豪瑟》中维纳斯的戏服
1894年版《罗恩格林》中奥尔图德的戏服

从这昏暗的宝地出来,我眼前一亮:楼梯上面,缕缕阳光透过玻璃墙射了进来,外面的花园里,春光明媚,一片郁郁葱葱。我迫不及待地寻着这光束,来到了狂安居的后花园——这里,是瓦格纳和柯西玛最后的安身之地。墓碑前,正放着一束新鲜的花。每年的2月13日——瓦格纳的忌日,都有很多人风雨无阻地赶来此地,围成一圈唱歌,共同铭记这位戏剧大师。

狂安居后花园所连接的花园

离开的时候,我在前台旁的纪念品店买了一本八卦小书——《瓦格纳和他的女人们》,然后工作人员送了我一张古铜色的布纹贴画。倒也没什么特别,上面就印着“Richard-Wagner-Museum-BAYREUTH”(拜罗伊特理查德·瓦格纳博物馆)几个字。三年后,这张贴画依旧贴在我去瓦格纳故居那天穿的西服上。烦躁时看到它,便又想起那天的拜罗伊特,心也很快平静下来。

王郁茜 文/摄


作者:

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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