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喜欢肖邦。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肖邦是个内敛、含蓄的人,他的音乐没有李斯特的激情澎湃,也没有舒曼的老成持重,而是充满了诗意和想象,贴近中国人的审美标准。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肖邦常被视为一位爱国作曲家,符合中国的道德标准。因此,每届在华沙举办的肖邦国际钢琴大赛都格外受到中国乐迷的关注,来自中国的获奖者也会相继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华裔钢琴家刘晓禹戴着“肖赛冠军”的光环,在2021年赢得此大赛的最高荣誉之后第一次到中国巡演,自然掀起了一股热潮。每场音乐会都座无虚席,观众反应热烈,网上讨论铺天盖地。11月3日、4日,刘晓禹回到了他两周前举办个人钢琴独奏会的国家大剧院,携手指挥家郑明勋和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演奏他在肖邦比赛最后一轮为他奠定胜利的《第一钢琴协奏曲》。
3日当晚,在郑明勋的指挥下,乐队从第一个音开始就显得细腻流畅,工整的速度中略带自由。在协奏曲第一乐章的乐队开场部分,郑明勋在某些长乐句的最后使用了微妙的渐慢,增添了旋律的歌唱性。这种乐队速度的自由伸缩很难把握,在20世纪初的一些老录音中比较普遍,但鲜有在现代的演奏中出现。这也显示了郑明勋深厚的功力和老到的经验。
这种不失整体结构感的微妙变化在下半场的勃拉姆斯《D大调第二交响曲》中尤为明显,弦乐在保持速度和张力的同时偶尔会在长音上使用明显的快速渐强,令音乐别具前进感。郑明勋并没有用庞大的乐队来营造磅礴的气势,而以音乐的处理——尤其是速度的弹性和声部之间的平衡两方面——取胜。虽然在他的指挥下,每个声部都已经超水平发挥,但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很明显和世界级的郑明勋并非在同一个档次之上,木管乐的一些明显瑕疵令人听完整首乐曲后稍感遗憾。前几天,中国本土培养的圆号学生曾韵受聘于柏林爱乐乐团,令整个中国音乐界振奋。然而,振奋背后我们也要思考,中国的音乐界如何留住人才,向世界最高水平进发。当中国最优秀的音乐学生毕业后能够放弃国外的机会选择报效祖国,值得振奋的时刻或才真正来临。
郑明勋的细腻处理和刘晓禹的个人风格可以说是天作之合。然而,老少搭配也体现了鲜明的对比,二十多岁的刘晓禹把这首肖邦19岁时创作的作品弹得生动明快,但缺失的正是郑明勋的那份尺度。刘晓禹在过于追求细腻处理的同时牺牲了音乐的流畅性以及现代钢琴应有的厚重音色。他很少使用手臂的力量,而是几乎完全使用手指的灵巧性以蜻蜓点水般的触键弹奏,尤其是在快速音型的片段和第二乐章的抒情乐段。这种弹法的优势是使音乐听起来非常轻巧玲珑,内声部容易突出,增加层次感;但付出的代价是把那些富有歌唱性的长句子碎片化,使音乐失去了连贯性和整体性。虽然头两个乐章没有太多惊喜,刘晓禹这种风格在带有强烈波兰舞曲节奏的第三乐章却格外奏效,他的轻柔触键和短促分句令音乐活泼生动,营造出翩翩起舞的感觉。刘晓禹自己也渐入佳境,终于弹出了肖赛冠军的水平。意犹未尽的观众用热烈掌声把刘晓禹多次唤回舞台。在他加演了两首短曲之后,乐团首席站起来带领一众乐团成员返回后台,这才平息了观众的热情。
疫情解封后,国外的音乐家,尤其是俄罗斯音乐家陆续来到中国演出,当中不乏世界顶级的钢琴家,例如布赫宾德、马祖耶夫等。虽然这些钢琴家的演奏都非常杰出,但却没有能够享受到和刘晓禹同等的待遇,可见中国观众对于刘晓禹的钟爱似乎并非只是基于他出色的钢琴演奏,而是因为这位与阿格里奇、波利尼、齐默尔曼同享“肖赛冠军”头衔的年轻人有着中国面孔,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令中国观众倍感亲切。但当这位出生于巴黎,成长于蒙特利尔的加拿大钢琴家头戴“肖赛冠军”的皇冠接受着成千上万的中国乐迷加冕的同时,在中国土生土长,由祖国一手栽培的优秀音乐家却远走他乡。这是否也为中国的音乐教育提出了另一个角度的思考。
周全/文
牛小北/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