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学术|浅谈西藏扎囊桑耶寺、承德普宁寺和北京清漪园须弥灵境的建置意象
2022-03-24 09:42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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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西藏蒙古等地藏传佛教空前兴盛,为维系国家统一,乾隆“兴黄教,即所以安众蒙古”[1],在各地兴建藏传佛寺,展现出清代盛期多民族国家空前统一的面貌。乾隆明确指出这些藏传佛寺多仿自西藏:“因教仿西卫,并以示中华”[2];并揭示出其创作依据之一是“肖彼三摩耶,为奉天人师,作此曼拿罗,严洁身口意”[3],阐明这些藏传佛寺的写仿原型来自于曼荼罗图式。而供奉于藏传佛寺中的曼荼罗唐卡和模型,其形式和内涵又可溯源至佛经中对世界构成的描述。

[1]齐敬之:《外八庙碑文释译》,乾隆御制《喇嘛说》,紫禁城出版社,1985年。

佛教宇宙模式

一、佛教宇宙模式

自公元前六至五世纪逐渐形成的佛教,在汲取了上古印度文化丰富的养料之后,形成了自己十分繁复的宇宙模式体系。

首先,佛教典籍将世界分为佛国世界与世俗世界,世俗世界按照由下而上的竖直的次序,依次上升,分为欲界、色界与无色界等三界。欲界又依等级分为地狱、鬼、畜生、阿修罗、人与天六道。这里的天,是指高于人类的上界的生类及这些生类生活的环境,包括欲界、色界与无色界依次升高的诸天。色界天在欲界六天之上,分为十七层或十八层梵天,其中的居住者,仍然具有形状和身体,有所居的宫殿与国土,即所谓有“色”。三界中最高的一界是无色界,这是既无欲望又无形体的存在物居住的处所,且无宫室与自然国土等物质性的东西,故称“无色”。由欲界至无色界,是一个垂直系列的空间格局。

此外,佛教中还十分强调空间在平面上的四方或八方的水平性分布[4],并对世界的地理结构与形状作了细致繁缛的描述。据显教佛经《阿毗达磨俱舍论》描写,世界的中心是一座大山—须弥山,又名苏弥卢山(Sumeru),意译为“妙高山”,是佛教中借用古印度的宇宙之山弥卢山的山名(meru)造出来的,被佛徒们尊为宇庙世界的中心,众神群居之所:“须弥山,天地释所住金刚山也。秦言妙高,处大海之中”[5]。其余大地、山河都围绕这座宇宙之山排列,日月星辰环绕此山回旋出没,三界诸天也依之层层建立。须弥山高八万四千“由旬”(佛经中的长度度量单位),山顶上为帝释天,山腰四面为四天王天。以中央主峰为中心,由内及外依次为七重金山犹如七个同心圆,它们之间形成七重的“香海”,称为内海。第一重金山的高度为主峰的二分之一,第二重金山的高度为第一重的二分之一,……依次递减到第七重金山的高度为第六重的二分之一。每一重金山均有天神住持,三十三天位主峰之顶。峰顶的四角又各有一小峰,中央的平坦地段上有宫名“善见”,宫的周围建金城一座,“金城量高一由旬半,其地平坦亦真金所成……是天帝释所都大城,于其城中有殊胜殿,种种妙宝俱足庄严……。城外四面四苑庄严,是彼诸天共游戏处。一众车苑、二鹿恶苑、三杂林苑、四喜林苑,此为外饰庄严大城。四苑四边有四妙池,中间各去苑二十由旬。是彼诸天胜游戏处”[6]。须弥山很高,顶部大平地右白银、琉璃、颇梨和黄金四宝组成,中间有宫名“善见”,须弥山顶峰四角各有一座小山峰,故佛教宇宙模式中,位于每个小世界中心的须弥山为中央高耸,四角四峰耸峙的布局。

关于须弥山周围的情况,据《阿毗达磨俱舍论》的描写:环绕着须弥山的是茫茫的“咸海”,咸海的外围又有一重山名叫“铁围山”,联同须弥山和七重金山即形成所谓“九山八海”的格局。咸海中有四大洲、八中洲与无数小洲。四大洲又称“四大部洲”,按东南西北四方排列,分别为东胜身洲、南瞻部洲、北俱庐洲和西牛贺洲。每一大洲各有两个中洲,共有八个中洲,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平面十二方位的空间布局图式。在大洲与中洲之间还有无数个小洲,共同组成人类居住的地界。以上这些内容,组成佛经中所谓一“世界”(欲界),铁围山就是这个世界的终级。佛教认为宇宙中有无数个这样的世界,而每两个世界的中心须弥山之间的距离,为一百二十万三千四百五十由旬。

佛教宇宙模型,李梦祎根据网图重绘

佛教极言宇宙空间的无限性,宇宙由无量数的世界构成,由下从地狱上至梵天组成的以须弥山为中心的垂直的空间系列为基础,辅以层层分布的水平系列的空间配置,由此构成一个独立的世界。如此的一千个世界称为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称为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称为大千世界。因一大千世界包含有小千、中千、大千,合称为三千大千世界。佛教认为三个大千世界为一佛土,而宇宙是由无数的三千大世界所构成的无限的空间。佛教为了极言其无量无边,故称世界多如微尘,如恒河沙数,故又称为十方微尘世界,或十方恒河沙世界。

[2]齐敬之:《外八庙碑文释译》,乾隆御制《昭庙六韵》,紫禁城出版社,1985年。

[3]齐敬之:《外八庙碑文释译》,乾隆御制《普宁寺碑文偈言》,紫禁城出版社,1985年。

[4]在印度的创世纪神话中,婆罗门神站在一朵巨大的莲花上,视线朝向周围的四个点。由莲花的圆形涵盖的这四极,是他开始创造万物之前的一种初始方向、一个不可缺少的生成起点。佛教发展了这一神话,形成类似故事:在如来佛诞生的那一刻,大地上升起一朵莲花,他走上去,注视着空间的十个方向(莲花指向八方,如来佛又向上、下看,便有十个方向)。自荣格:《人及其象征》。

[5]自《注维摩经(一)》。

[6]自周维权:《承德的普宁寺与北京颐和园的须弥灵境》,载于《避暑山庄论丛》。

佛国宇宙一“世界”的图式化和模型化表现——曼荼罗

曼荼罗即梵语Mandala音译,又译作曼陀罗、曼拿罗等,原是古印度《吠陀经》中表象宗教宇宙模式的神秘图形;作为场所概念,它曾以包含四极、强调中心与集合的完形图式,成为古印度城市及神庙的重要范型。

佛教兴起,曼荼罗图式得到继承发展,并被赋予更多宗教奥义。藏传佛教进一步将曼荼罗图式做成立体的宇宙模型,并表现在佛寺的布局中:平面呈十字对称、井字分格、方圆相涵、向心辐集的结构,中央高起的部分象征着世界中心的须弥山,外围四正四隅的布局观照着四大部洲和八小部洲;最外侧有圆形的铁围山环绕。由此,一个曼荼罗,就成为佛国宇宙之中一个“小世界”的模型。

随后,藏传佛教遵照曼荼罗图式建造寺庙日臻普遍,并结合藏地建筑形式和地形特点衍生出层次丰富规模宏伟的佛国镜像。曼荼罗成为藏传佛教用以表象宇宙模式并体现宗教意境的独特审美符号。

至乾隆时期,以满汉蒙藏文化的充分交流和儒释道的深入整合为前提,在“因教仿西卫”、借鉴佛教密宗曼荼罗图式与藏式寺院都纲法式对藏传佛寺的构成与布局进行宇宙观的诠释的同时,蕴藉着阴阳、五行、八卦、九宫、太极等中国古代传统哲学思想的九宫图式也极大地补充和丰富了藏密曼荼罗图式的文化内涵;以儒学为主体的汉文化精髓,如《尚书》所谓“皇极建中”、“皇受育民”,以及孔子推崇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等理念的附会,又展示出“并以示中华”的取向,将“万法归一”的宗教理想与“宇内一统”的政治寓意完美地结合于一体。正是基于如此丰富的传统建筑文化积淀,乾隆时期陆续建置的藏传佛寺,或引鉴藏地佛寺的佛国宇宙的布局及曼荼罗建筑意象,如承德普宁寺和清漪园后山须弥灵境;或直接以曼荼罗图式与九宫图式融合,仿效汉地明堂的构图形式和空间内涵,重构出承德普乐寺和清漪园佛香阁这类内涵深永而形式新颖的建筑形象。

藏地第一个曼荼罗式佛寺—西藏扎囊的桑耶寺

最早模拟佛教宇宙模式建造的藏地藏传佛教佛寺,是八世纪建于西藏扎囊县雅鲁藏布江北岸的桑耶寺,以一整个建筑组群构成了佛国宇宙中的一“世界”。公元八世纪,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为了宣扬佛教,从印度迎请密宗大师莲花生入藏传法,创建了藏传佛教的宁玛派(红教),并于762年(唐代宗宝应元年)特为大师修建了这座规模宏大的桑耶寺作为讲经的道场,历时五年完成,成为藏地第一座佛法僧兼备的藏传佛教寺庙。于六世达赖时重建[7]。

关于桑耶寺的建置原型,一说是仿印度超岩寺(毗讫罗摩尸罗寺)而作。超岩寺为公元766年以后,印度波罗王朝达摩波罗王建于恒河东岸那烂陀寺附近的著名寺院,一度曾是印度的密教中心和密教最高学府。寺院中心是一个菩提大佛殿,四周围绕108个小殿,分为两半,分属密教内道部分和外道部分。另一说是仿印度欧丹达菩黎寺(意译飞行寺)而作。多罗那它(1575-1634年)的《印度佛教史》记此寺缘起云:

在瞿波罗王(685-720年)或提婆罗王(730-777年)的时期,……在摩揭陀的某地方,有一个成就了咒语、法力、本性正直的外道瑜伽行者,名叫那罗陀,他为了修炼起尸法,……(请)一个佛教的优婆塞……(作)修持法者。快要成就之时,那罗陀(命侍者抓住起尸的舌头)……于是起尸的舌头变成宝剑,身体变成黄金。优婆塞拿过剑旋转,就飞向了天空……于是飞到须弥山顶,又在顷刻之间周游四大洲、各小洲……优婆塞依靠起尸得到的黄金,修建了欧丹达菩黎大寺。“欧丹达”是能飞的意思,是仿照优婆塞上升天空后,亲眼所见的须弥山、四大洲的形状而修建的……[8]

根据以上记述可以看出欧丹达菩黎寺是仿照佛教的宇宙模式建置的。

较早综合记录了桑耶寺的设计与总体布局的是布敦《佛教史大宝藏论》:

(赤松德赞)迎请阿闍黎莲花生来到桑耶地区,修土地仪轨法。阿闍黎菩提萨埵作了地土观察,并按照阿旃延那布尼寺的图样,设计出须弥、十二洲、日月双星,周围绕以铁围山以表庄严。于丁卯年(787年)奠基……已卯年(799年)完工后,阿闍黎菩提萨埵和阿闍黎莲花生作了开光法事,在十三年上办了庆祝盛会。[10]

专记桑耶寺历史的《拔协》,详细叙述了其中的重要建筑物,索南坚赞《西藏王统记》据以摘要云:

大阿闍黎(莲花生)为修建神殿,观察地形……于是王敕诸臣及吐蕃属民悉来服役。在场地中央,取山王须弥山形,甫筑就大首顶正殿地基,蒙尊胜度母来为授记云:此前应先修阿耶波罗洲……。即于兔年开始修建大首顶正殿下层,殿中主尊为自然生成之释迦能仁石像,乃迎自海波日山,复包以宝泥。所有圣像……等主从十三尊,塑造风规一如藏制……前殿有藏王本尊图……。复次又修建正殿中层,其本尊为毗卢遮那佛[11]……塑造风规一如汉制……转经绕廊外向有八大灵塔……正殿上层主尊为毗卢遮那……塑造风规一如梵制……又建中层转经绕道,南有三座龙王宝库,库中充满各种乐器……西有三座显密法藏宝库,库中满装梵藏各种经籍……北方有三座珍宝宝库,库中满装金银铜等……。此外,又建外屋转经绕道,塑造吉祥毗卢遮那佛救渡恶趣曼陀罗……殿后立有石碑。……复次,又仿东胜身洲三洲半月形相,于东建三偏殿,所建……中殿为智慧妙吉祥洲……。仿南瞻部洲三洲肩胛骨形相,于南建三偏殿……中殿为天竺译经洲……。仿西牛货洲三洲圆形之相,于西修建三偏殿……中殿兜率弥勒洲……。仿北俱卢洲三洲四方形相,于北修建三偏殿……中殿为发心菩提心洲……。又仿日轮所建偏殿,即上亚厦之满贤神殿……。仿月轮所建偏殿,即下亚厦之善财神殿……又后修建白色梵塔,即大菩提塔;依声闻之规,有八狮子作严饰……。修建红色梵塔,依转法轮之规,有莲花作严饰[12]……。修建黑色梵塔,依独觉之规[13]……修建蓝色梵塔,依吉祥如来从天下降之规,有十六殿门作严饰[14]……。复次,在多角外围墙金刚步之处,有一百零八座梵塔,每一梵塔内安放一粒如来舍利。复次,尚有王妃三洲……蔡邦萨·美多卓玛生有三子:年尼赞普、牟底赞普、米牟赞普。塞拉勒三子。仿效王父大首顶寺之三种模式,修建三界铜殿洲……。如是妙善修造之吉祥永固天成桑耶大伽蓝和各部殿堂完成,其新颖处:论工艺为拉萨中最新巧之工艺,在中央威灵殿前大门饰以华丽之牌楼,并以鲜净泥土塑造护门四天王像等是也。按自兔年桑耶奠基,再一兔年内则修造完竣,历时一小甲子云[15]。

桑耶寺的建造中,明显地体现了欧丹达菩黎寺(或超岩寺)对于佛教宇宙模式的模仿与再现形式。桑耶寺的主体建筑是大殿“乌策殿”,象征着位于世界中央的宇宙之山——须弥山。乌策殿外檐高三层,隐喻三界诸天的层层建立。据《西藏王统记》的记载,在乌策殿东、南、西、北四方各建一殿象征四大部洲;四殿的两侧各建两座小殿,象征八小部洲;乌策殿两侧又建两座小殿,象征出没回旋于须弥山两侧和佛的两肩的月亮和太阳。乌策殿外四角分位上,建绿、白、红、黑四座四色喇嘛塔,表示四方、四色、佛教的四智、以及须弥山周围的四个护法天王等,镇服凶神魔刹。塔周遍设金刚杵,形成108座小塔,每杵下置一舍利,象征佛法坚不可摧。此外还有护法神殿、僧舍、经房、仓库等散落设置。最外侧一圈椭圆形围墙把所有建筑包容在内,象征环绕世界边缘的铁围山。现在桑耶寺虽已多有毁圮,但从尚存之描绘桑耶寺的壁画中,仍可看到当时全寺的宏伟面貌:全寺为完整的佛国宇宙一“世界”的象征性空间布局,也就是一个典型的曼荼罗图式。

唐卡上的桑耶寺曼荼罗唐卡
桑耶寺鸟瞰图曼荼罗唐卡

乌策殿为正方形平面,座西朝东。“第一层佛堂前设经堂,第二层绕建礼拜道,佛堂之前附设平台,佛堂之上建有暗层。再上为攒尖顶重檐大阁,此阁与其外四隅各建一攒尖顶形、表饰金刚杵的幢形建筑,构成以阁为中心、四顶环峙的形制”,象征须弥山。乌策殿各层的建筑形式均不相同。下层为藏式,中层为汉式,上层的五个攒尖屋顶相峙则模仿中印度式样,此即《拔协》所述“大首顶寺之三种模式”。通体的造型很别致,是一座藏、汉、梵混合风格的建筑。

[7]王毅:《西藏文物见闻记》,原载《文物》1961年9月。

[8自张建木译本,第198-199页。转引自宿白:《藏传佛教寺院考古》第82-83页,文物出版社,1996年10月。欧丹达菩黎寺遗址在现印度比哈尔邦,尚未发掘,现存遗迹是一片范围较大的土丘。

[9]即欧丹达菩黎寺。

[10]自郭和卿译本,第174页。转引自宿白:《藏传佛教寺院考古》第59页。

[11]即密教本尊大日如来。

[12]《贤者喜宴摘译(七)》第43页注5引《五部遗教》作“以千朵莲花为饰”。

[13]《西藏王统记》另一译本《王统世系明鉴》第171页于此后有“以佛遗骨为饰”句。陈庆英、仁庆扎西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5年。《贤者喜宴摘译(七)》第43页注5引《五部遗教》作“以千座佛塔为饰”。

[14]《贤者喜宴摘译(七)》第43页注5引《五部遗教》作“以十六座神殿为饰”。

[15]译文据刘立千译本,第121-128页。转引自宿白:《藏传佛教寺院考古》第59-61页。

[16]此书是十四世纪著名喇嘛教学者福幢(索南紧赞)在桑耶寺写成的,有近人王沂暖的译本。

[17]引自宿白:《藏传佛教寺院考古》第61页。

桑耶寺乌策殿

承德普宁寺和北京清漪园须弥灵境

承德普宁寺和北京清漪园须弥灵境是为同样政治目的而分别在两地相继兴建、形式相似的一对曼荼罗式藏传佛教寺院建筑群。

乾隆二十年(1755年)十月,乾隆在避暑山庄宴赉厄鲁特蒙古四部贵族,为纪念平息达瓦齐叛乱胜利和这次盛大集会,弘历效仿玄烨安定喀尔喀蒙古之后在多伦诺尔盟建汇宗寺先例,诏于避暑山庄之北仿西藏桑耶寺(又称三摩耶庙)型制修建此庙。三摩耶即梵文的Samaya,据密宗经典《大日经》的解释,其有四义:平等之义、本誓之义、除障之义、警觉之义,这些意义正符合当时清廷平定准噶尔叛乱而统一全国的政治形势。而桑耶寺又是藏王赤松德赞崇弘佛法而“敕建”的著名佛寺,乾隆誉之为“斗赞转轮王,功德甚深大,造寺于西域,其名三摩耶,逮今千岁余,愿海庄严就”[18],也正好借以隐喻他兴建普宁寺的目的。“故寺之式,即依西藏三摩耶之式为之。名之曰普宁者,盖自是而雪山葱岭,以逮西海,恒河沙数,臣庶咸愿安其居,乐其业,永永普宁云尔”[19] 。

普宁寺的修建,出自三世章嘉呼图克图的建议。因雍正十二年(1734年),三世章嘉奉命护送七世达赖进藏时,曾去桑耶寺瞻礼敬献。《章嘉国师若必多吉传》记此事云:

约于此时,在热河避暑山庄附近,仿照西藏桑耶寺的形式修建了一座很大的僧伽乐园——佛教寺院。中间大屋顶殿代表密教三部”[20],四边佛殿分别代表东胜身洲、南瞻部洲、西牛货洲、北俱卢洲,还有佛家所说的中小洲和日月的佛塔。此寺建成之后,大皇帝和章嘉国师等亲临其地,举行庆祝典礼。

另乾隆十七年(1752)曾派两名官员、一名画师和一名测绘师到桑耶寺实地考察,并绘制了测绘图”[21]。关于须弥灵境和普宁寺修建的具体年代,天津大学徐龙龙根据《起居注》、《奏销档》、《活计档》和《乾隆十九年清册》的记载判断,须弥灵境完工时间不早于乾隆十九年闰四月,普宁寺建造年代在乾隆二十年到二十三年之间。这两项工程在时间上虽略有先后,但却连续衔接进行,很可能就是同一套设计和施工的班子。须弥灵境中央的香严宗印之阁的建筑形象相对接近于桑耶寺的乌策殿,结构也比较简单;普宁寺大乘阁的结构复杂且有更多创新,也可以由此推断香严宗印之阁的动工可能略早于大乘之阁。

须弥灵境位于清漪园万寿山后山中央,坐南朝北。殿宇自山顶沿北坡逶迤而至山麓,构成长约200米的南北中轴线。须弥灵境的木构建筑于咸丰十年(1860年)全部被毁,光绪年间重修过的已非乾隆时期本来面目。据史料记载,原须弥灵境与普宁寺一样由两部分组成。前部的“伽蓝七堂”为适应地势陡峭的限制和狭窄的地段条件而省去了山门、钟鼓楼和天王殿,仅余正殿和东西配殿。北半部的“藏式”部分建置在“须弥灵境”殿南面高出于地平约10米的金刚墙之上。这里山势陡峭,整组建筑群的布局以居中而略偏于北的“香严宗印”之阁为构图中心。它的周围环绕着许多藏式的红台、白台以及四座喇嘛塔——四色塔,分别在若干层的台地上随坡势而交错布置。

据复原图及史料考证,香严宗印之阁为都纲法式的简单做法,正面开窗,其它三面墙身厚重,饰以盲窗,上为三层重檐,黄琉璃瓦殿式做法:上檐是带脊的正楼、中檐的四角分位上有四个攒尖顶,共同形成模拟须弥山五顶相峙的造型,与承德普宁寺的大乘之阁同出一辙。但香严宗印之阁的面积、体量都比大乘之阁小一些,内檐结构也比大乘之阁的双重空井“都纲”做法简单。

清漪园须弥灵境布局模型
承德普宁寺后部布局

[18]引自乾隆《普宁寺碑文偈言》载于齐敬之:《外八庙碑文注译》,紫禁城出版社,1985年8月。

[19]引自乾隆《普宁寺碑文》,载于齐敬之:《外八庙碑文注译》,紫禁城出版社,1985年8月。

[20]指佛部、金刚部和莲花部。

[21]引自徐凤桐.颐和园万寿山后山寺庙群(J).紫禁城,1986(32):30-33。

普宁寺位于承德中心区东北部武列河畔,坐北朝南。寺的主体沿南北中轴线布置,呈纵深式对称布局。四进院落,以金刚墙为界,前半部为汉式“伽蓝七堂”,后半部仿西藏桑耶寺。普宁寺后半部南北长100米,建置在大雄宝殿北面高于地平8.92米的条石砌筑的金刚墙之上,墙内填垫灰土夯实,形成一块平坦台地,用以组织后半部藏式风格的建筑。金刚墙南部两侧分设石阶蹬道,各42级。拾极而上过南瞻部洲门殿即进入了佛国世界。建筑布局以中央的“大乘之阁”为构图中心,起于高1.6米的大型须弥基座之上,以桑耶寺乌策殿为原型建造,内部为三层楼结构,中为空井,周设回廊。阁的首层南面还有五开间的抱厦。阁高五层,室内中央由内柱围成空井直达第四层的天花板下,以便供奉体量巨大的四十二臂观音大士像。在这个空井周围的下部三层均有跑马廊,四层的窗子则成为它的采光高窗。这种中空的多层木框架结构体系是藏式“都纲法式”的一种变体,它既满足了阁的中部需要高大空间的功能要求,也观照了曼荼罗内部“胎藏”的空间特征。阁的外观南面为六重屋檐,东西两山封以实墙,墙上饰藏式盲窗。屋顶共两重檐,上檐为突出于中央的黄琉璃瓦攒尖屋顶,上置大型镏金宝顶,拟比须弥山中央的善见宫。下檐为四角四个方形黄琉璃瓦攒尖屋顶,上置铜质镏金宝顶四个,拟比须弥山四角的四天王天,对中央构成拱卫之势,形成五顶相峙、巍峨高耸的造型。这种屋顶组合手法利用汉式木结构屋顶多变的特点,创作出既不同于汉式传统建筑,又不同于桑耶寺乌策大殿顶部的新形式,是我国殿阁建筑中的创新典型。

大乘之阁的周围环列着许多红台、白台以及四座喇嘛塔——四色塔。

须弥灵境和普宁寺象征佛国宇宙的后半部分,设计有如下特征:

(一)两寺均效仿桑耶寺,通过建筑的总体布局和主体建筑造型来反映特定的宗教观念——把显宗佛经中所描绘的佛教宇宙模式表现为建筑群的形象,以须弥山为一“世界”的中心,周围环列四大部洲、八小部洲等,并以金刚墙为“一世界”的边缘,形成典型的曼荼罗构图,深刻显示了建筑的宗教象征作用。

须弥灵境虽坐南朝北与普宁寺方位相反,但两寺后半部分的建筑群体布局完全一致,参照佛教宇宙模式及桑耶寺的布局,可将所有建筑的形象摹拟一一寻本溯源。

香严宗印之阁是须弥灵境建筑群的构图中心;大乘之阁不仅是普宁寺建筑群的构图中心,而且还居于总平面上的几何中心部位。两者同其原型——桑耶寺乌策殿一样,都象征着世界中心——须弥山。这也是乾隆所谓“肖彼须弥山,巍阁凡三层”[22]的意思。

环列于香严宗印之阁、大乘之阁四周各层台地上的碉房式建筑物——红台或白台,象征咸海中的四大部洲和八小部洲。

位于南海中的“南瞻部洲”(Jambudvipa)是一个形状象佛的肩胛骨的大洲,“北广南狭,三边量等,其相如车”,呈梯形平面。其位置在香严宗印之阁与大乘之阁南侧,在长方形的碉房式平台,台上建梯形平面的汉式单檐庑殿顶小殿。

位于北海中的“北俱庐洲”(Utta raRara)“形如方座,四边量等”,呈方形平面。此即香严宗印与大乘阁之北,居于建筑群中轴线顶端的白台。台上建汉式单檐攒尖顶小殿。

位于东海中的“东胜身洲”(Purva viueha)“东狭西广,三边量等,形如半月”。此即香严宗印和大乘阁东面的那座平面如新月形的平台,台上建汉式单檐庑殿顶小殿。

位于西海中的“西牛贺洲”(Apara gadaniya)“圆如满月”,即在香严宗印与大乘阁之西的那座略近椭圆形平面的平台。台上建汉式庑殿顶小殿。

四大部洲殿的前后左右还有八个体量较小的碉房式平台,即“八小部洲”。

大乘之阁的正东和正西两侧、香严宗印南面的西侧和东侧,有长方形平台两座,台上建汉式庑殿顶小殿,即日光殿和月光殿。

另有四色梵塔,位于香严宗印之阁、大乘之阁外围的四个角部。以普宁寺为例,东北角是绿塔代表阿閦佛,西北角是红塔代表宝生佛,东南角是白塔代表阿弥陀佛,西南角是黑塔代表不空成就佛。

如上这些内容组成了一世界(欲界),铁围山就是这个世界的边缘。

须弥灵境后部的曼荼罗构图
普宁寺后部的曼荼罗构图

(二)两寺后半部分通过规划的高程变化和华丽的单体建筑设计,更加突出了佛国宇宙的建筑镜像。

两寺的后半部分台地依山就势逐层叠起,建筑布置在台地之上,最下一层台地的金刚墙高达10米,墙上镶嵌成排成列的梯形盲窗即所谓“大红台”的形式,使得全部建筑物都能承托展露出来,颇有西藏山地寺院的气度。主体建筑香严宗印之阁和大乘之阁形象华丽璀璨,体量高大而凌驾于一切之上;两个楼阁的屋顶、内外檐装修和装饰均为清官式做法,外部墙体采用藏式的盲窗。四大部洲殿及日光殿、月光殿的下部平台为藏式,上部小殿为汉式。八小部洲殿及四色塔为藏式,在建筑的单体设计上展示了多种风格的不同程度的融揉。建筑群的立体轮廓和层次变化十分突出,充分强调了立面上的视觉中心,体现曼荼罗图式的喻意,赋予建筑群神圣感和彼岸世界的含义,成为佛经中小“世界”的缩影,佛国宇宙的建筑镜像。

须弥灵境组群立面渲染图

[22]引自乾隆《普宁寺碑文偈言》载于齐敬之:《外八庙碑文注译》,紫禁城出版社,1985年8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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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世仁.理性与浪漫的交织—中国建筑美学论文集[M].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北京,1987.

[5]王其亨.风水理论研究[M]天津大学出版社:天津,1992.

[6](清)于敏中.日下旧闻考[M]北京古籍出版社:北京,1983.

[7]吴晓敏.因教仿西卫.并以示中华--曼茶罗式原型与清代皇家宫苑中藏传佛教建筑的创作.[D].天津大学建筑学院,2001.

[8]徐龙龙.清漪园须弥灵境综合研究[D].天津大学建筑学院,2015.

本文作者: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吴晓敏

图文编辑:颐和园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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