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天下景仰万众来朝的圣天子乾隆。超越父祖，成为千古一帝是朕毕生追求。虽然朕宏才大略，要实现却也有些许难度。武功文治全在手，才能了却朕平生这点心事。

朕发愿要修一部旷世无双的《四库全书》。哪知修书如治国，朕对它的尽心如勤政，对修书的人大力提拔各种奖励，但竟然有胆大妄为视四库修书为终南捷径的。干着官家的事，做着升官发财美梦，把实心实力恪尽职守抛在半边，敷衍塞责，难称朕心。朕极力包容，以免损朕圣天子颜面，然而还是超越了朕忍耐的极限。不得已朕终于下旨严禁，身为大臣不得有这等居心。但即使如此，痼疾依然难去。不过，朕要声明的是，这些痼疾并非我朝独有，历代历朝都无法解决。朕纵有十全武功也无可奈何，他们是惹得朕心事重重的罪魁祸首。但朕要文化大治，因此朕不惜使出浑身法术去解决。

身为盛世君主，竟有身不由己之时，实在羞愧。拜他们所赐，朕的心事有四：一是解决困扰自己的终南捷径，清除敷衍塞责等官修书籍的积弊；二是如何保质保量修成旷古杰作，完成学术文化总结，获得圆满的文治，成就帝王大治；三是如何确立思想文化导向，解决本朝思想文化问题；四是防止因修书而结党。

为此，朕亲自出马，全程督导，自觉担当起不是总裁的真正总裁之责。从书名，到编修体例，到奖惩措施；从征书、修书具体事宜；从人员安排、馆中事务，朕全都一一量身定制，全力以赴。自始至终，朕倾力于四库修书事宜，确立了修书各项标准，安排了人事，尽力解决修书弊端，纠偏查偏。

对于妄以修书为升迁之道的人朕虽恼恨，但究其根源，终南捷径确实是朕一手造就的啊！朕才是四库馆终南捷径的始作俑者。为了《四库全书》成为古来第一书，完成文化总结的任务，也成就朕的心愿，朕不惜举国之力，也不惜恩宠赐奖过于常规，朕扮演了君主与父母双重角色，终南捷径由此生出。

从征书方面来看：为使天下百姓踊跃献书，朕亲自向天下许诺，大家不要担心书籍有否违碍，即使有违碍，也只是罪书不罪人。并制定奖励政策：一、奖书，进书五百种以上者，赏《古今图书集成》一部；一百种以上者，赏《佩文韵府》一部。二、题咏，进书百种以上者，择其中精醇之本，进呈乙览，朕亲自评咏，题识简端。

从修书方面来看：为修书得到合适人才，朕不仅广为四库馆招觅人才，而且用人不依寻常次序，破格重用人才。如纪昀，朕把他破例从流放之地召回任总纂，连进士都不是的戴震、杨昌霖等被朕破格召入馆，后都得以入翰林院。平民不得入馆，丁杰经过朱筠、戴震、翁方纲三人共同延请，得以以私人资格助理校勘的事。当时借助四库开馆而显耀者，不乏其人，像戴震因此得以在朕统治的第四十年（1775）会试不中的情况下，获朕亲自下命令的恩宠，与录取的贡士一同参加殿试，赐同进士出身，为翰林院庶吉士，仍从事《四库全书》的编纂。

为全面保障修书工程迅速高效展开，朕精心安排了馆中人事，制定了严格的修书标准。朕派三个皇子入馆，并让能代表自己的，过继出去的儿子永瑢担纲总领全馆事务，还安排如刘统勋、于敏中、舒赫德、阿桂、英廉、福隆安、和珅等一大堆显贵入馆。他们的入馆保证了修书无任何后顾之忧，保证了修书标准的落实，也历练了朕想提拔大用的，如阿桂、和珅等人。一些有罪大臣也被派入馆中戴罪立功，以观后效，也得到东山再起机会。为保证抄书人手，以及抄书质量，朕在落第举子中选字画工整者抄缮，并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七月下旨，办理《四库全书》并《荟要》所用誊录于京闱乡试落卷中择取，一则解决他们的困顿，二则给予他们机遇。因此，四库修书吸引了不少热望功名利禄却仕途坎顿的士子，并给予了他们千载良机，这无疑是他们的终南捷径。这些士子中不乏等待时机，蓄势而发的卧龙，洪亮吉就是其中一位，洪亮吉的乡试会试得中全靠朕给这些誊录们的红利，与四库馆臣交游，效力四库馆，在洪亮吉获得仕途的过程中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

四库馆臣，都程度大小不一地获得了自己的期许，四库馆无疑是当时各色人等进身的好阶梯。像朕的四库总纂纪昀一手校定《四库全书》，成就了一代文治。纪昀曾极尽溢美之词总结道：正是朕四库修书，使天下学人得以施展才华抱负，免去白首不得用的困苦。所以有伏生一样的白首人物也愿意为君王效命，以跃登龙门。朕为四库修书顺利，曾在三年中，以乡试赐第、会试赐职几百人。当时学风得定，天下人文化成，都是因为四库修书。通过朕的这些措施，朕的期望也得到了实现。

四库修书对朕的四库总纂纪昀来讲，也未尝不是一个捷径。当然，是终南捷径的变体。因为如果不是朕决意修纂《四库全书》，纪昀对其发配之地乌鲁木齐的感观会与他传世诗文所描绘的迥异。纪昀对朕感激肺腑的一些言语，如“恩荷高深，冀仰酬于万一”等，虽不免阿谀之嫌，但实有感而发，确存真心。毕竟朕对他知遇甚隆。历代士人梦寐以求的君臣相和，“致君尧舜上”，他纪昀得到了。为知遇之恩，纪昀一生精力尽瘁其中。他恪尽职守完成了朕修书宏愿，朕给予的回报是高官厚禄。

的确，宠溺太盛，这令天下人难以不视四库修书为终南捷径的，也不由得天下人不翘首以盼能与四库修书结缘。“终南捷径”是唐朝僧人司马承祯为卢藏用创造的。它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文化现象,挺有趣的文化现象。以退为进，以隐求仕，欲擒故纵，后来比喻求名利最近便的路,也比喻达到目的的便捷途径。终南捷径也并非就绝对是什么坏事。通过它取得机会成就理想报效国家，也是不错的。要辩证对待它。中国人讲德，中国语言也很丰富，终南捷径用在不同人身上，产生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大家不要以为四库馆全是这等现象，四库修书主流是正能量的，终南捷径仅是四库修书的支流。

四库馆中的主流是勤勉工作，尽力四库修书者。四库馆确实有很大一批人为不负厚望，尽力馆事，为之鞠躬尽瘁的。像纪昀一生未有大的著述，全部精力尽耗其中，到去世前一年80岁，还在着力四库后续工作，毕生心血尽瘁《四库全书》；戴震则是一个为四库殉职者，四库馆中天文、算法、地理、文字、声韵的校订及提要工作基本上全出自他的手，为报朕知遇之恩，戴震全力以赴，这严重影响了他的身体健康，乾隆四十二年（1777）他去世了，朕非常惋惜；翁方纲等下班后还去琉璃厂等地访修书需要的书；还有为四库馆千山万水搜访秘籍的书商陶正祥，经他的手，江南各地秘本珍籍，才得以舶运入四库馆；鲍士恭、范懋柱、汪启淑、马裕等献出了自家累世珍藏；洪亮吉等数年如一日地抄写蝇头小楷。

举全国之力修书，全国上下一片沸腾，京城人员流动频繁，向学氛围高涨，文化空前繁荣。朕非常自豪，虽然其间有曲折，有不愉快，但在朕有生之年，在朕任期之内，朕完成了史无前例的修书工程，见到了“典籍之荟萃，文化之渊薮”的《四库全书》问世。在文化方面，朕也对后世有了交代，《四库全书》不仅是中国最大的记忆文化遗产，也是世界文化瑰宝，足可与大运河、万里长城媲美。至于，修书功过是非，还是留凭后生小子们去论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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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根据“首图讲坛·云课堂”的讲座“终南捷径，帝王心事——四库众生相”的讲座内容整理编辑而成

主讲人：陈晓华

首都师范大学中国四库学研究中心教授

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