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29 11:33
《花笺染翰——清与民国著名学人书札集锦》 王鹏 编著 西泠印社出版社
《花笺染翰——清与民国著名学人书札集锦》,高清扫描,麻布包面,圆脊精装,盒式函套。这总计逾五百页书札,是我目力所及收藏花笺种类最全、聚集著名学人最多、装帧设计质量最好的精品图书。
编著王鹏,著名古书画鉴定家杨仁恺高足,与启功、黄胄、谢稚柳、王朝闻、冯其庸等多有交集。他早年供职辽宁美术出版社,后南下深圳何香凝美术馆从事展览策划工作。后来辞职专事文人书画收藏,是收藏界不可多得的脚力、眼力、脑力、笔力兼备的人物。他曾应何香凝美术馆之邀编著《眼中朋旧谁人杰——何香凝与南社社友书画手札展作品集》。这次又应西泠印社之邀编著《花笺染翰》,是对他收藏、出版、学术水准的认可和肯定。我读王鹏编著——
读出了文人画的气息。
花笺二字最早出现在南朝徐陵《玉台新咏集序》:“三台妙迹,龙伸蠖屈之书;五色花笺,河北胶东之纸。”这说明徐陵之前可能就有了这种文人的心爱之物。花笺勃兴繁荣于唐宋,蔚为壮观于明清,步履蹒跚于民国,成为历代文人墨客挥洒性灵的私家园地。它随着“见字如面”的式微越来越为收藏界所追捧。
这些承载着文人生活情趣的花笺五彩缤纷。
周作人“煅药庐”笺集自所藏晋砖,荣宝斋特制,四行十八格,右上格外印有双钩楷书“齐永明造维卫尊佛铭格”,格子左下印有两行印刷体小字“民国二十年十一月煅药庐制笺”。如今它的古朴风华大概只能从《花笺染翰》中欣赏了。
吴湖帆“绿遍池塘草”笺,妻子潘静淑手书其词“绿遍池塘草”,吴湖帆小字题跋:“甲戌之春,静淑作《千秋岁》词,‘绿遍池塘草’一语为平生得意警句,今将手稿放影制笺纪念。己卯长夏湖帆。”这种妻唱夫随,自杨绛、钱钟书之后恐成广陵散了。
蒋光煦、徐用仪、贺良朴、沈兼士的人物笺,沈曾植、罗振玉、林纾的山水居室笺,吴大澂、方濬益、邓之诚的名物笺,戴熙、陆和九的时令笺,孙家鼐、郑文焯、金毓黻的动物笺,黄侃、王国维、马一浮、袁克文的花果笺等。这些花笺与书札、书法水乳交融,像一幅幅简洁淡雅、清新隽永、神韵飘逸的文人画,即使不看内容,翻过也会给你美轮美奂的视觉享受,养眼养神。
如果习惯“看书先看皮,读报先读题”,《目录》上的曾国藩、彭玉麟、李鸿章、徐树铭、潘祖荫、黎庶昌、黄遵宪、徐世昌、文廷式、王先谦、况周颐、赵叔孺、康有为、吴汝纶、齐白石、黄宾虹、李瑞清、梁启超、叶恭绰、郁达夫、朱自清等如雷贯耳的名字,同样令你眼睛一亮、炯炯有神。
读出了小品文的味道。
书札这类文体本是家常饭,它既是传递亲情的信物,也是滋润友情的沃土。这种质朴、率真、洒脱的文风,全靠学问、胸襟、性情含蓄酝酿。功夫到家,信手拈来,天趣盎然。
王一之致李昭实(佩荃)的情书如诗如画:“前夕久雨初霁,层阴乍开,望月重圆,启缄色喜,朵云下被,顿令一月来风萧雨晦中愁思驱遣九霄云外。至惠书英文词流丽如欧美女郎,尤令人窃叹圣玛丽女校文学教育之优长也。一之固陋,则顾而却步矣。”这对神仙眷侣留学美、英,供职于上海申报馆。百年之后读这样优美的文字,“如人食蜜,中边皆甜”。
赵之谦、杨守敬同为书名画名所累。赵之谦跟友人吐苦水:“索书画者又恐纷纷来,千万为婉谢,实以此事非心绪佳者不能有兴到之作。谦心绪终年不佳,兼之署中无一大书屋,不能摊画桌,局促掣肘,仅可做官,不可以作画也。”杨守敬跟友人开玩笑:“来札又以吴康甫联及《佩文韵符》易吾书,计皆贵友。渠言自翁公后中国书家推鄙人,此当面谀辞,不足为据。而足下乃求之不已,岂亦表同情耶?呵呵!”但无论吐苦水还是开玩笑,书画大家的字里行间流淌着魏晋名士的流风遗韵。
李鸿裔喊养闲主人听书纯属兴之所至:“退楼与采香在此清谈,弟忽然兴到,已唤珤卿说书,兄若身体来得及,请即枉玉过我,座中皆至好弟兄,可以卧听也。”活动临时动议,短札家丁“闪送”,养闲主人能不拔脚就走、欣然赴会?即使爽约、无法回访,文人笔下的歉意亦声情并茂。如怕冷的吴云致六幸居士:“二十日超山探梅之约,想不后期。惟是日风狂如虎,气候欠和,鄙人瑟缩拥炉尚觉畏冷,于此益羡诸君子游兴之豪,真不可及也。”怕热的黄保戉致向元我兄:“八年孤岛,得免沟壑,亦云幸矣。忽闻贵伉俪莅止,适外出,有失迎迓,疚歉万分。本拟造叩,藉倾积愫,奈年来衰老不堪,天气奇热,虹口长途,惮于远行,且电车拥挤,尤为可怕,容稍凉,即诣候。”谁看这样的短札不会心一笑?
胡林翼、林寿图、钱振常、张之洞、盛宣怀、易顺鼎、傅增湘、陈锐、卢弼、王蕴章、钱基博、邓之诚、陈垣、徐志摩、陆小曼等书札,开口见心,咳唾成珠,沁人心脾,养心养肺。
读出了“三不朽”的感觉。
《花笺染翰》作者大多进士出身,“海归”都有扎实的国学功底,骨子里播种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的儒家文化基因。他们与亲人、师友的书札往来中,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的精神世界、价值追求。
樊增祥致“赋闲”清朝宗室大臣端方(字午桥)悄悄话,论及时局和人事:“闻公一意养晦,何学养深醇至此?景光可惜,不禁长叹。兄在此五日京兆,然作事格外认真,诚以熟奉事者无过鄙人。能将偿款及新政立起规模,将来来一镇静者,固有成格可循。即来一喜事者,见事定而款足,或不至别生事端以苛虐百姓,是则兄之心也。”他长端方十五岁,称之“午桥四弟宪台”,劝他入两府工作,足见关系之密切。樊增祥官至江宁布政使、署理两江总督,他不仅干好自己这一任,还防范下一任“苛虐百姓”。这位晚清民国的著名诗人,真“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叶德辉致乡党叶昌炽(字鞠裳)长札,“吐槽”武昌首义后湖南“省中无一耆老,无一印官”,长沙仕宦世家“十室九去”。他“独以一肩行李,同一苍头携带谱稿并忠节公手书真迹,逃往南岳山中……辉本拟前赴上海,因汇商停兑,又无现洋,租谷在乡,乡团阻境留难,本难变售,即能运城,一防抢劫,一不能得现银,妙手空空,已成一庞居士。惟谱稿则性命以之,一日生在人间,一日不离左右,想祖先在天之灵,冥冥中必默相呵护也。”宗族是维系中国社会结构的桥梁纽带,是中华民族文化内涵的重要承载者。叶德辉“人在族谱在”的精神气概,彰显出对宗族文化的敬仰、敬重、敬畏。大革命时期,叶德辉被当作“土豪劣绅”处决。毛泽东在八届十二中全会闭幕式上给他平反昭雪:“那个时候把叶德辉杀掉,我看是不那么妥当。”如今学术界谈起古籍善本、版本目录学,叶德辉是一座绕不过去的高峰。
晚清状元张謇葬母期间给京官蒯光典(字礼卿)写信:“目前,葛孺人丧葬之需,虽奉严(父)命省之又省,亦非一二百金不办,所有登州赙赠一二百金,合之束修所入,并不足以偿补夙愿,况能治丧哉?”他时任淮军名将吴长庆幕僚,想在家乡通州附近谋份小县书院或书局差事,解决一家二十多口生计问题。光绪二十年(1894年),四十一岁的张謇状元及第,次年奉张之洞之命创办大生纱厂,开“实业救国”之先河。穷则思变。张謇冲破“学而优则仕”的藩篱,一生创办企业20多家,学校370多所,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兴起、教育事业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读遍花笺翰墨文,养眼养心养精神。林则徐、左宗棠、俞樾、翁同龢、陈宝琛、张百熙、熊希龄、蔡元培、张元济、严复、鲁迅、钱玄同、胡适、罗家伦、邹韬奋等信札的吉光片羽,清风峻节,家国情怀跃然纸上,其艺术内涵、史料价值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