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修人日记:一个文学青年,终于也准备“捏把雪亮的刀”……
北京日报 | 作者 黄道炫

2023-01-13 18:55 语音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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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值得追索的问题

——从《应修人日记》看文学新青年入党心路历程

《应修人日记》,上海鲁迅纪念馆编,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

1920年代,中国共产党吸纳了一批优秀分子,这些人为何会加入共产党,他们入党前有着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和个人经历,是一个值得追索的问题。应修人是1925年五卅运动期间开始和中国共产党接触的,此前,从1917年开始,他留下了数年的日记,从中可以看到一个共产党人的入党前史。

应修人式的走向革命之路可能是常态,

其留下的数年日记,

对理解一个时代的趋向弥足珍贵

1925年,应修人在五卅运动期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不久后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11月,应修人受中共党组织委派,赴苏联学习。1930年回国后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曾任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部长。1933年5月,丁玲被捕,应修人去接头时被守候的特务发觉,搏斗时坠楼离世,时年33岁。

投身革命前,应修人是上海一家钱庄的店员。这样一个有着良好经济地位的青年人,何以会走上革命的道路,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并最终为之牺牲生命,颇值得关注。实际上,应修人的革命之路并不是个案,当年的很多革命者,本身经济环境都不差,用经济地位解释他们的革命动机常常不能切中要害,应修人式的走向革命之路倒更可能是常态。以此,1917年到1923年,应修人陆续记下的数年日记,就成为了解当时青年人的一个窗口,从中可以看到一个后来成长为中国共产党党员的年轻人的内心世界,这对理解一个时代的趋向弥足珍贵。

不过,从日记看,应修人并不是一开始就主张政治革命的,他很长时期的选择毋宁说是实业救国。五四时代的应修人,政治态度不明确,他讲救国、救社会,却对政府和政局不关心,在意的是培养国民的公德和公心,这当然也是新文化极力弘扬的道德。他的日记中多次提到公德,1919年1月记有:“讲到做人,应该做公益事。我乡风俗快要改良、纠正,都和我心相同。真欢喜咧!”10月份,批评一个朋友:“志还未定,想学诗,劝不必。已允先去学英文,抄音号与之。并竭力攻击他要先为己,后为公,又不喜做平民的意思。”

新思潮的涤荡

正因为应修人满怀公心,又受到新思潮的涤荡,五四运动爆发时,他义无反顾投身其中。5月4日这天,应修人正好“到广货店买丝光灰点色爱国布一丈三尺,每一角四分”。爱国布正应了北京这天运动的主题。当然,由于消息滞后,上海这一天并无动静。直到5月6日,应修人才在日记中首次做出反应:“北京专门校以上学生多人举行示威行动,到曹汝霖家,数卖国罪,有章宗祥及日人在。章受伤极重,曹逃其家。电灯走火,焚数间。学生三十二人被拘,校长往保,不许。”7日,上海开始集会,“本埠因山东问题开国民大会,到二万多人”。12日,应修人等仿效救国十人团,亦成立十人团组织,“以提倡国货、奖励储蓄为大旨。推冯蕙生君为代表,我为书记。”此后一段时间,应修人起草救国十人团章程,和“救国联合会”联络,投入到全市的抗议运动之中。

学生运动乃至群众运动轰轰烈烈,却也倏聚倏散。运动高潮过后,应修人记下朋友的来信:“来焕堂兄白话信,痛论政局之坏,人民之热度已过。”这应该会是很多人的感受。这时,他虽然倾向民主政治,看到民主思潮推广会感到兴奋:“《时事新报》登日本黎明会消息(在《学灯》内),知日本民主主义也大发动,可喜也。”但并不热衷政治,日记中写道:“夜小琴去,持《孙文学说》来,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触。

一个文学青年,

终于也准备“捏把雪亮的刀”,

出力杀贼

正因此,在1920年代初开始激荡的政治风潮中,应修人更多还是沉浸于文学世界。这期间,他和政治走得最近的一次算是康白情成立新中国党时,邀请他加入,而他也首肯。1923年8月13日的日记写道:“康洪章从美国旧金山来信,和新中国党旨趣书,和入党愿书。新中国主义是‘咸宏中国魂而掇其菁英,极(汲)用泰西制度文物而准乎实用。’党纲是:政治——国权统一,国民自治,四权并立(行政、立法、司法、考工);经济——差别生产,中庸分配,惠侨保商;社会——文化奖励,劳工保护,男女平权。已设筹备处,康是执行主任。我想加入。”应修人之所以这时改变之前不直接参与政治的立场,答应加入新中国党,在写给冯雪峰劝其一同入党的信中,透露了内心想法:“文学事迟,时不我俟,试看国门外蹲满饿虎,门里又豺狼当道,我们一手放不下笔,一手要去捏把雪亮的刀;非同时分一分力以杀贼不可。”看得出来,1923年的应修人,已经和五四时大不相同,这里面,不光是个人思想的变化,还有时代思潮的激荡,改造现实和社会政治呼声的不断高涨,让一个文学青年,终于也准备“捏把雪亮的刀”,出力杀贼。

从应修人的思想变化轨迹

看其投身革命的原动力

循着应修人这样的思想变化轨迹,再看他走向共产主义、加入中国共产党就觉得不突兀了。有意思的是,1919年的日记中他就提到过共产主义,这年元旦他说:“望二十岁起很竭力地做一个人,种种志愿决不可一时忘却,要一日一日的做近去,可爱的大同呀!共产呀!农村呀!我努力的来预备。”真正能看出应修人思想重大变化的是孙中山去世后他写的一篇感想:“这汽管今天叫得破格地响,是在我屋外挑战,声声是‘你们底孙先生死了!你们底孙先生死了!’这便是一切资本家的喉咙吗?可怜只会黑夜里狂吠的资本家呵!看出去全是昏暗,听到的只有强暴的威吓,这样的中国,而弱者这面一员有力的战将又已是死了将有一昼夜了。”应修人把对孙中山去世的哀悼转换成对资本家的愤怒,可以看出,如果当年应修人还有实业救国的想法,那么此时资本家已经成了应修人心目中的敌人。楼适夷回忆:“和当时许多先进青年一样,他到处去找寻真理,国共两党的第一次合作,孙中山先生的逝世,给予他以极大的震动,他找到了马克思主义。”楼适夷的说法,贴切道出了应修人的思想变化。正是基于这样的思想变化,五卅运动的大潮掀起后,应修人迅速站到了运动的第一线,并由此实现了和当时中国最具行动力的政治力量的结合。

(作者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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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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