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雨素新作《久别重逢》:交织了苦难与诗意的写作
北京晚报 | 作者 施展

2023-02-11 22:41 语音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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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乡村,融入都市,重返村庄,再回北京

与范雨素“久别重逢”

 

《久别重逢》范雨素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7年,《我是范雨素》一文激起千层浪,使作者从一位农民工成为了社会关注的焦点。面对一朝成名,范雨素选择急流勇退,主动谢绝了喧嚣与热闹。对此,她说:“成名后,我辞掉了月薪六千的育儿嫂工作,每天上午去做家政工,下午和晚上读书、写作。”正当身为公众人物的范雨素逐渐隐身的时候,一个不为人知的心愿,开始从她的灵魂深处浮现出来。“忽然间,我给自己订了一个目标,要写好这本小说。”

时隔5年,这部手写在稿纸上、重达十几斤的小说——《久别重逢》,如约而至。全书共分为两部分,上编为长达14章的长篇小说,下编则是7篇文章汇编与5篇采访实录。提纲挈领的故事标题,意指长久分别后再次相逢。既有“分离”和“相见”的主题因子,也意味着对经历和记忆的主客辩证。“从前世跑到今生,别人记不住你的历史,是因为你自己先忘得太快。”由蓬头稚女的乡村生活到漂泊北京的坎坷岁月,沉逝时光曾给予她的一切希望与绝望,终究化作一笔一画的心事心情,字里行间的情感情绪。与其说它是一部长篇小说,毋宁说这更像是以散文的笔调,呈现了作者数十年来的情感体验与思考历程。

《久别重逢》是交织了苦难与诗意的写作。范雨素笔下的人、事、物之间,充满了宿命式的灵魂联系。小说从童话般的梦境开始,讲述了“我”从童年到青年的成长见闻、村庄的历史和家族的故事,而“我”与大桑树爷爷结下的寻找“催生灵兽”的约定,正是贯穿全书的重要线索。在寻找灵兽的召唤下,“我”思索起生命的意义,渴望成为中国的第欧根尼,走出祖辈生活的村庄。

由此,“我”在中国南方度过了流浪生涯,当了六年的乡村老师、经历了失败的高考,之后决意加入北漂行列,阴差阳错地成了“盗墓者”的放哨人,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尔后,“我”继续寻找灵兽,按照古书《鬼神本纪》的指引,抱着孩子来到了一处名为鬼神堡的古田空城,游荡在原始森林和古墓群中,碰巧结识了来此掘墓寻宝的男子——金庸原。可当“我”得知意外怀孕后,才看清他欺骗留守妇女的不耻行径。最终,一贫如洗的“我”不得不拖着两个孩子重返北京,搬进农民工居住的城中村,做起育婴嫂和家政女工,遭到了雇主霸凌,还患上了“文明恐惧症”……

透过种种情节,不难发现:个体苦难、底层经验、女性写作,包括是虚构的故事或真实的现实本身,似乎都不是小说故事的唯一旨向。或许,范雨素对待这些人生经历的艺术加工,就好比小说中的月光宝盒,皆是一种开阖情感闸门的装置。通过那些迂回的表达和曲折的心绪,她所表达的是一位女性面对世界的复杂态度。这是范雨素叙述的实质。

显而易见,《久别重逢》是一部具有想象因素的自叙传作品。作者在自我叙述与实际经历的处理上,面对的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坎坷际遇与沉重情绪,其所意味的情感叙事的复杂难度,自不待言。然而,范雨素没有将笔锋对准苦难本身,而是在轻松氛围中化繁为简,融入了大量文学文本,想象性地描绘了人生经历的理想画面。某些夹杂了真实性和虚构性的诗性书写,恰恰是范雨素对人生经验的选择性叙述。它体现的是作者介入现实的感知方式,同时也是对自身记忆的改造。这使她一路走来的故事,经历的痛苦和残忍,度过的风雨与磨难,浸润了诗意的光辉,成为了一则充满文化气息与神秘色彩的生命寓言。

同时,“我”对“灵兽”的不懈寻找,不但是一个关于“我是谁”的身份追问,更涉及了一种文化心理的认同。在书中,范雨素多次引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并以此阐发了文学与生命的互文性联系。这说明,文学既是她的精神诉求,也是她的自我疗救。在历史和回忆的暧昧纠葛下,漂泊不居的“我”终于在文学的理想国度,寻到了安置之地,让一生中漫长且痛苦的经历,得到了宽广的理解与沉静的释怀。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她坚持手写这段人生故事的抱负与因由——将文学与生命联系起来,将当下感受与历史记忆联系起来,在生命感受、生存情境与历史经验的微妙平衡中,抵达对现实世界的反思和超越。

在《久别重逢》及相关作品中,我们能看到现今的底层生活的苦辣、辛酸与理想、尊严,如何被一位女性的体验完整地建构出来。但范雨素希望表达的内容,远不止自我的故事,她呼唤的是另一种情感真实,指向了千万普通人与之俱在的情感。一如“久别重逢”四个字,作用于所有人内心的发问:“时光能倒流吗?”通过这一否定性的答案,小说从“经历”和“记忆”之关系出发,开掘出一种辩证之道。简言之,经历的不可逆性塑造了我们自身,但记忆的可塑性又决定了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人们对记忆的处理,诚不失为一种宝贵的能力,一股通向未来的潜在力量。

无论命运如何,记忆总会保留下来,让我们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向何而去。某种意义上,小说中最重要的部分,不完全是文字所表现的内容,而是作者以文学形式所展开的描述方式。范雨素在写作中“久别重逢”的——不光是前世今生的记忆,还预示着一个由回忆建构出来的理想自我——人生中重要的东西,往往是从回忆中得到的。经由经历到记忆的自我重塑,才能对过往释怀,与自己和解,找到安妥灵魂的力量。

故事中,范雨素穿梭在时光之河的两岸,以女性之眼观望前世今生的久别重逢,书写大千世界的纷繁故事。虽然作者最后并未交代关于灵兽的答案,但她出于一位母亲的自觉,将其完整保留到了孩子的身上。在她看来,名如其人,寄寓了未来的愿景。一如当年十二岁的湖北姑娘范菊人,坚持更名为范雨素一样。两位女儿的姓名,似乎有意暗示了母亲的人生态度—— 前者是“不悔 ”,后者 是“ 不退”。——纵然这部生命之书“被命运装订得极为拙劣”,但她依然按照自我的生活方式,在传递爱与尊严的过程中,冥冥间抵达了博尔赫斯的境界,“我执着地追求幸福,无悔地忍受痛苦。”

久别重逢,她就是范雨素。

京报读书

编辑:王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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