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17 10:04
这是一本关于“回家”的书
《人间一格》 格子 著 译林出版社
《人间一格》是一部极具个人风格的作品,是中文随笔的一次全新尝试。“要我说,无论什么人,都在这美丽的人间画地为牢,人生不过是格子里的方寸世界。”他打开自己“格子”,回到经验的初始,呼应随笔的原则与风范,一切主题统统能在自己身上审视,以新鲜、纯正、独属于自己的文字风格,将生活与时代清晰有力地捕捉、镶嵌进心灵版图之中。
格子细致描绘了他选择并热爱的生活实景,藤蔓生长的绿房子、超市里的“意见簿”、武汉的飞鸟与冬天、风雪西北路、“赛博朋克”般的北京胡同、荒芜故园的满天星辰……生活里细碎又贴近的事物有永恒的动人魅力,他从平淡里发掘意犹未尽之处,也不厌其烦地记述着身边或平凡或“不太一样”的那些人,没有母校的青年、换过七次工作的北漂青年、在南海子守候天鹅的“大胡子潘”、迁徙到大兴安岭深处的苏联母亲。他的笔下,是从未被书写的,一代人出走乡村、漫游城市的心路历程。
1580年,米歇尔·德·蒙田创立随笔文体。让·斯塔罗宾斯基如是评价蒙田的开创意义:他向同代人袒露了独特的个人,在他之前从未有人这样做过,这是需要冒很大风险的,让个人进入文学,这是现代社会的产物。尼采认为,世人对生活的热情,由于这样一个人的写作而大大提高了。
格子在书中遥遥呼应着这一文体原则:“写作世界有无数主题,爱恨情仇、生老病死、贪嗔痴、说不得,统统能在自己身上审视。小说作者需要耗尽想象力,非虚构作者需要跑断腿,诗歌作者需要飘在尘世上空,随笔作者却乐得在一个舒适的周六午后打盹,写作与人生一样,休论公平。”随笔是谨慎谦虚又雄心勃勃的文体,作者以此理解自己,读者则从中遇见普遍的人类心灵。随笔诞生于个人主义、自由主义萌发的年代,但在自由空前之际,从“我们”到“我”、向内探索的文字反而少了。《人间一格》所提供的,正是中文随笔写作的一种风度与可能性。
书中无数吉光片羽相串联,是作者走过的风景,也是时代变迁中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刘村是中国最普通的村,北京是中国最集大成的城。我走的是一条无数人走过的路,它并不新,只是很奇怪在文学上它依然像片处女地。所以非常偶尔地,我会觉得自己在写的是非常庄重的文字,它们在描写一整代人。”
长久以来,80后、90后一代文学写作的主体意识是缺位的,或求诸历史,或难以摆脱“青春伤痛”的叙事模式。格子笔下的家乡刘村和北京则传递着一种全新的经验,“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回到了自己的精神原乡,但跟过去的作家不一样的在于旅程的复杂性以及它的吸引力。它不像读者熟悉的乡土写作,写某个村就真真实实在写那个村,我彻头彻尾地走出来了,但在外这些年,不管遇上多少人,经过多少风景,都可以放在刘村安置。最终无论我走到多远,刘村一直跟着变大,而不是自己离开了它。”
对这一代人而言,乡愁更作为一种审美意识而存在,少年时代的自然风物、熟人秩序构建起心灵的“乌托邦”,对外部世界与知识的渴望驱使他们离开伊甸园,在光怪陆离的繁华都市依然寻觅着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在这个意义上,他们对家乡的情愫更具现代意识,在加速变动的、疏离的、多元的、流动的环境中,保有古典的温情与善意。如作者所说:“所以当我们谈到乡愁时,是的,这巨大的世界处处有我的乡愁。”
他望向故乡的目光一如儿时坐在树枝上眺望一般轻盈而深情:这个80多户人家的北方小村庄,有风筝飞过阡陌纵横的麦田,有星光点点下的鬼故事,和整夜整夜喝大酒的发小。当穿梭在北京的胡同、菜场、超市、快餐店,他同样撷拾着城市的暖意:十公里外为北京保护天鹅的人来自姥姥村,三公里外每星期去吃的日料店经理是老家兄弟,城西的大哥每隔俩星期就得见个面,城南卖奢侈品的大哥跟二姨一个村……不同于奥德赛长途漫漫的归乡之旅,对一个美好的世界怀有乡愁,是一整代人的生命底色,他们得以在变动不居中,保持一种自由而审美、自得而谦逊、智慧而自省的姿态。青年学者、《纽约客》研究者叶子谈到:“格子重回老家刘村,却发出了爱尔兰诗人希尼一般的回响。他从未因自己的处境庆幸,也从未感到某种真正的疏离。刘村启发了格子全心全意的写作,他们之间没有距离。”
每个人不过占据人间一格,一个写作者试图在时空交织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回归文字的本质、写作的本质,重返生命记忆,交出了饱满赤诚的第一本书。
正如作家麦家的评价,“格子让我想起海明威,从记者穿插到作家,如回家一样。这也是一本关于‘回家’的书,人间的家,世纪的家,情理的家,心的家。正如乔治·斯坦纳所言,造物主是卡夫卡的叔叔,不会给我们一个简单的世界,格子是海明威的同族,总在连绵起伏的诗意中给人一种拼命一搏的力量。”
(作者为青年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