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车战》:还原古代战场细节,春秋车战如何打?
北京晚报 | 记者 李峥嵘 作者 夏安

2023-06-02 16:07 语音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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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还原古代战场细节

十五年创作写尽波澜壮阔的春秋战史

春秋车战如何打?

《春秋车战》 赵长征 著 文汇出版社

赵长征请刘永华先生专门为这本书绘制的春秋战车综合复原图

编者按

近日,学者赵长征出版了新书《春秋车战》,这本书系统梳理了战车的发展史和春秋时期的战争史,并从独特的技术视角解剖春秋军事。赵长征是北京大学古代文学博士,师从著名文学史家费振刚先生。他曾花费数年时间点校朱熹的《诗集传》,由他点校的版本被中华书局收入“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一般认为是《诗集传》的最佳版本。除了北大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外,业余时间,赵长征在《百家讲坛》主讲《春秋车战》。

《春秋车战》成书背后其实颇有些故事。赵长征从小喜欢军事,儿时父亲就给他讲三国故事,虽然大学进入北大中文系学了古代文学专业,但仍保持着对军事的关注。2008年,出版社编辑向赵长征邀约写一本关于古代军事的面向大众的历史普及读物,他也开始着手准备,谁知写起来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定计划的时候,雄心万里,具体到阅读文献、考证细节,真正落笔的时候,才发现其中的困难,大大超出自己的想象。”无数从来没有疑问的地方出现了疑问,小到一个词的解释,大到武器、战术、军事组织的发展进程,都需要查阅大量资料,反复斟酌,来回比对,工作量十倍于计划。

为了写作这本书,赵长征阅读了大量的军事书籍,并先后在《文史知识》杂志上发表了《周郑繻葛之战与“鱼丽”之阵》《春秋车战中的单车战术》《说车轼》《〈孙子兵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管见》等论文,有了一定的学术积累。经过整整十五年的努力,他终于将这本书呈现给读者,关于这一次漫长的拖稿,赵长征曾半开玩笑地说:“一年不够就拖两年,两年不够就拖十年,十年不够就拖二十年。坚持下来,坚持就是胜利。只要编辑还没有被你拖死、气死,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2021年,央视《百家讲坛》栏目的编导找到赵长征,希望他能选一个题目开讲,赵长征发现自己学的古代文学专业的题目要么太艰涩,要么已经有别的学者讲过,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如果讲古代军事,就有很大的开拓空间。系列讲座“春秋车战”就这样播出了,共12集,但因为电视节目的时间限制,以及节目形式适合讲故事为多,还有许多想法没有办法展现出来,赵长征将讲稿又扩充了一倍多,最终以近20万字的体量与读者见面。

先秦时期的战争距今时间久远,读者可能不清楚其中细节。赵长征看来,近些年古代影视剧中不乏各个历史时期的战争场面,但往往给人以似是而非的印象,其中不但许多并无考证实据,还有很多是错误的想象,这些都给大众造成了错误的印象。而历史图书中也有不少写军事的书籍,但其中有许多臆想之处,比较夸张,有的更是类似小说,以虚构情节为主。他举了个例子,比如有人写先秦战争双方如何布阵,是实心阵还是空心阵,第一排有多少步兵,第二排有多少弓箭手,第三排有多少辆战车,两翼有多少起兵,数字非常准确,阵型如在眼前,简直就像打游戏或看电影,活灵活现,触手可及,然而,这些基本上都是作者自行脑补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这么多详细的史料做支撑。《春秋车战》,赵长征的主要史料来自《左传》,可见古代描述军事细节的资料并不多。

在新书发布会上,对谈嘉宾学者黄朴民也提出了这一个观点——我们的战争描写跟西方很不一样,比如《高卢战记》非常具体,可以完全复原出步兵放在哪条线、多少重装步兵、多少轻装步兵、什么时候出击、骑兵放在什么位置。我们的军事文化是谋略文化,小说里舌战群儒、借东风、草船借箭、群英会等大量事情是战前的战略运筹。打的过程非常简略,往往几个字就解决了,比如大破之、大败之,但读者不知道具体是怎么破的。比如《资治通鉴》讲赤壁之战,黄盖的船烧曹操的战船只写了八个字:“火烈风猛”,“船往如箭”,至于春秋战国的车战则更加简略。

春秋时代,诸侯力政,战乱频仍。这也是驷马战车的黄金年代,车兵成为军队主体,造成了上千辆兵车互相冲击的战场奇观。春秋时期的战车,是单辕、两轮、四马的。前面一根很长的车辕,又叫“辀”。车辕的左右两边,各有两匹马,一共四匹,牵引着马车前进。车辕连着后面一根车轴,两者垂直相交。车轴两头各有一只轮子。车轴上面有一个车厢,车上乘三个人。中间的为御者,负责驾车,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司机。站在车左边的人称为“车左”,负责射箭,他的地位也最高,是指挥官。而站在车右边的人称为“车右”,负责近距离格斗。

除了扎实的文字,《春秋车战》还汇集了丰富的图片资料,以出土文物与历史文献互证,细致展现战车发展的脉络,以及具体技术细节。而且还特别收录上海戏剧学院刘永华教授专门绘制的精美战车图,呈现古典军容威仪。刘永华先生的《中国古代车舆马具》与《中国古代军戎服饰》曾给赵长征带来极大的启发。关于刘永华的插图,背后还有一段有趣的经历。在刘永华绘制战车图时,赵长征和刘永华为了更准确地复原春秋车战的车右,对一个人拿武器的姿势反复推敲,甚至发生了争论。两人就车右到底是右手在前还是左手在前产生了不同意见,刘永华认为应该是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他认为如果要向前刺,主要用力手是右手,左手作为支点应该在前。而赵长征反驳的根据在于,左手在前便看不见车的正前方,车感就不好,一震就容易摔倒;当时主要的兵器是戟而不是矛,矛是往前刺,应该是左手作用支点,而戟有一个戈头,要向侧面打击,横向扫出去,所以右手应在前。最后绘制出的图采用了赵长征右手在前的观点。

赵长征希望以严谨的态度去对待文章,想象力要有理有据,他认为,天马行空固然炫人眼目,但可能距离历史很远,这样的作品不但不能帮助读者了解真实的历史,反而会起到误导的作用。

考证历史细节 纠正车战误解

书乡:您可否给我们概括一下,春秋时期战争的特点?

赵长征:主要有几个特点:

第一,以车战为主要形式。当时战车是军队的主力,就相当于现代的坦克,对于装备简陋的步兵来说,在高度、速度、冲击力、打击力、防护力等各方面都具有极大的优势。双方战车在平原上对决,互相冲击,是最基本的作战形式。在世界历史上,中国的车战也是最典型的。一辆战车上3个人,车左、御者和车右,各有分工。由此产生了许多非常复杂的战术。

第二,讲究“军礼”。“军礼”是很古老的一种军事礼仪规范,商周以来一直代代沿袭相承,其核心是崇尚道义、讲究礼法的精神,也是一种贵族精神。因为车兵都是贵族才能担任,所以他们在战斗的时候也要显示出自己的君子风范。春秋战争讲究的是堂堂之阵、光明正大的对面决战,双方约好日期,各占一面,鸣鼓而战,具有一定的程式性,甚至礼仪性,不愿意使用诈伪手段。有些人为了坚守这种礼仪规范,甚至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放走敌人,甚至反过来导致自己的失败丧命。这就使得春秋时代的战争出现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在今天人们的眼中,它们往往是难以理解的,我们会觉得这些古人很呆,不知变通,很蠢萌。但也正是这些故事,让我们得以走进那时人们独特的心灵世界,了解他们的价值观,他们崇尚什么,厌恶什么,会遵循着什么逻辑行事。

第三,战争规模有限。当时诸侯国之间作战,一般都是战车会战,双方战车互相冲击,一天就见分晓了。即使是我们最熟悉的那些规模最大的战役,如城濮之战、崤之战、邲之战、鞍之战、鄢陵之战,也都没有超过一天。但是到了春秋后期,战争开始变得复杂化,步兵崛起,军队规模变大,战争的强度越来越大,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这是战国时代的前奏。

书乡:这本书的定位是历史普及性读物,但是您也做了不少考据工作,可不可以给我们举一个例子?

赵长征:虽然为了通俗易懂,我行文比较浅白平易,一般不作艰深、枯燥、繁琐的考据和辨析,但是这些工作我都是做了的,只是没有在文字上表现出来而已。

举一个例子。发生在公元前684年春天的齐鲁长勺之战,是一场非常著名的战役,初中语文课本中,就选了《左传·庄公十年》的“曹刿论战”一节。文中记载,在鲁军战胜齐军之后,鲁庄公迫不及待地要追击,曹刿制止了他。曹刿“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才说:“可矣。”于是鲁军就追击齐军。这里的“轼”,就是车厢前部的横木,用于乘员扶持依靠,以保持平衡。“登轼”,一般解释为登上车轼,这样人站得高,看得远。实际上,有许多学者是不同意这个说法的。王泗原认为这一句应该重新断句,作“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把“登”和“轼”分开,认为它们是两个动作,指登上车,再用手凭轼。后来许多学者进行了反驳,又有人提出其他说法,一时之间争论非常激烈。其中以汪少华《中国古车舆名物考辨》(商务印书馆,2005)的论述最为详尽周到、有说服力。汪先生认为,这里的“登轼”并不是“凭轼”,仍然应该理解为升登车轼。我也同意他的见解。

所以,在本书中,仍然用了传统的理解,把“登轼”表述为登上车轼。看上去,平平淡淡一笔带过,并没有什么创见,但是相关的学习、思考和辨析,是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的。许许多多这样的细节,我都没有放过,都认真做了功课。所以,将这样一本小书奉献给读者,我心里基本上是踏实的。

书乡:大部分人对春秋车战的印象都是来自于影视或文学作品,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与历史事实不符的地方?

赵长征:是的。比如:影视剧中,东周战车一般都是两匹马拉动的,这不符合历史事实。在当时,两匹马拉车,不可能跑得很快,战车的机动性会很差。所以,春秋以后的战车,都是4匹马拉的。今天拍摄影视剧,车辆本身也比较笨重,没有尽可能地减轻重量。今天的马车可以装上非常先进的滚珠轴承,道路也坚硬平整,所以摩擦力的损耗可以大大减小,显得两匹马还能够拉动。但是拍拍行军也就罢了,要拍快速奔驰,两匹马是肯定不行的。要驾驭四匹马,是很高的技术活儿,今天的人没有经过训练,是很难胜任的。所以拍影视剧的时候都简化了,用两匹马拉着,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就行了。

京报读书

编辑:王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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