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10 23:24
乡土的诗意
《水墨色的麦浪》 蒋建伟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蒋建伟多才多艺,是诗人、散文家、小说家,还亲身作词作曲,并演唱。他的散文集《水墨色的麦浪》,大量地写到儿时跟随父母在田间地头劳作以及乡村生活的趣味。把一个相对“静态”的社会,写得动态十足,写得波澜起伏,写得香气逼人,写得琳琅满目,写得如花似锦,写得情趣盎然,写出了赤子之心。
他是如何做到的呢?其诀窍在哪里呢?
我认为在于他始终如一地拥有的童真的目光和心灵,以一颗童心在感知、书写这个到处是生灵的世界。
在他眼里,万物有灵,雷电乌云、青蛙蚯蚓、蚊子海龟、红薯葫芦……纷继而出,它们有脾气、有力量、有语言,争吵打闹、你推我搡。
试看他所写的“倭瓜”(南瓜):“一片片叶子迎着太阳,扯直嗓子,唱着歌儿。拼命爬过其他的枝枝蔓蔓。一只一只的绿色大手,捧出了一个浩浩荡荡、郁郁葱葱的天下……真正坐果之后,那些瓜纽纽儿好像吹小气球似的,从瓜屁股开始,一鼓作气长到头顶,几十天的工夫就变成一个个篮球、一个个大肚子、一个个有梦的人。它们的梦会是什么呢?……这当儿,瓜秧子还是嫩嫩的呢,叶子还是小鼻子小眼睛的呢,连浑身上下的小刺儿都那么水嫩,风吹来,步子不稳,细细的腰儿怎么也站不直。但是,它们大口大口地喝着阳光、喝着雨露和风,才几天,一片比一片变大,变肥厚,墨绿墨绿的。它们大手拍着小手,赞美每一天的幸福生活。太阳底下,瓜秧最上面的几片叶子在高兴地鼓掌。一片叶子突然朝下边望了望,一惊,发现最初的两片叶子,已经变黄,枯萎。它们为什么这么苍老呢?那可是我们的老大!”
倭瓜一旦是个生命体之后,它的叶子就有了嗓子,有了手,倭瓜自身也有鼻子、有眼、有嘴巴,从而有梦、有步子、有情绪、有认知。它的形象就有血有肉了,和人类无异,成为我们的同道、朋友。
蒋建伟写自然景观:“暴风雪狂吼着,像饿疯了的狼,像吓破胆儿的猪,高高低低地迎面跑过来,爆炸,再爆炸,一股股透骨的冰刺感,缓慢地融化,浸洇,四处散开,消失了……鸟类、家畜、家禽也不甘示弱,两条腿的,四条腿的,一个个‘咦咦咦’‘啊啊啊’‘咯咯咯’‘嘎嘎嘎’地唱歌,它们站着走着跑着飞着笑着哭着尿着屙着睡着梦着,一点点积攒着火热的理想,元气上升,汗珠儿不断地从额头、腋窝、胳膊与大腿交叉的地方沁出来,热气袅袅荡荡,飘落,生命力何其旺盛。天地清明,它们潮湿的声音,生了根,发了芽,在我们的耳孔里长成了一片片森林……”
在这里,暴风雪、小动物,和前面的倭瓜一样,声、威、情并发,用一系列的动作、姿态,宣告着自我的存在。
过去那些经典的散文,多半只写到它们的动作,对这些动作进行各种比喻、形容,让它准确、生动、形象、耐看,正如汪曾祺、杨绛等作家所做的那样,后继者蒋建伟不仅关注这些,他还赋予它们思想、情感、态度、信念等,从而拓展了散文的意境、内容,使它带上诗歌、小说、童话的品质。
写到葫芦的生长变化时,蒋建伟则说:“你倘若错过这一天半晌的采摘期,葫芦就不好吃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一天天长老。怎么变老的呢?首先是葫芦皮上的绿,幽绿变成了鹅黄绿,绿里发白,好像江南少女的袖;然后是毫毛,随着葫芦的体积变大,密密的毫毛开始张开、渐渐变少、再少,乃至于消失,好像很多中国男人的肚子;最后是葫芦皮的厚度,从薄向厚过渡,比鸡蛋皮还要厚,等到葫芦彻底变老的时候,整个葫芦就靠这一张皮来包裹了,敲一敲,‘梆梆’乱响,皮下的那层果肉呢,早已经变成一两个指甲盖厚的木质部分,也很硬。长老了的葫芦,一般是两个肚子,一个肚子的比较罕见。旧时年月,北方老百姓的瓢,是把葫芦竖起来锯开的……”简简单单几百个字,穷尽葫芦从颜色到毫毛、从皮到肉,由嫩转老的全过程以及嫩有嫩的作用、老有老的功能等。
对照看汪曾祺先生的《葡萄月令》《人间草木》《夏天的昆虫》等,我们能发现它们的异曲同工处,不同在于汪老的留白、跳跃较多,偶尔掉书袋,旁征博引;蒋建伟的细节更为绵密,一切色相,在他笔下,诗性烂漫,天机流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