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海洋,中华文明是后来者吗?
北京日报客户端 | 作者 杨国桢

2020-10-10 14:10 语音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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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蓝图举世瞩目,海上丝绸之路和海洋文化研究成为学术界的热点。

但在文化意识上,学界对于中国的海洋文化还是有分歧的,值得讨论。

不少人仍抱着中华文明是内陆文明的传统观念,认为走向海洋,中华文明是后来者

海洋对中国发展的重要性,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但遗憾的是,不少人,包括一些学术精英和舆论精英,仍旧抱着中华文明是内陆文明的传统观念,认为走向海洋,中华文明是后来者。这有意无意地绕过了中国自己的海洋文明史,没有中华海洋文明的自信,重陆轻海的社会心理没有根本性的改变。

自信来自历史的深处。海洋史研究告诉我们,中华民族拥有源远流长、辉煌灿烂的海洋文化和勇于探索、崇尚和谐的海洋精神。中华海洋文明是中华原生文明的一支,与中华农业文明的发生几乎同时。在汉武帝平定南越以前,东夷、百越海洋族群创造的海洋文明是一个独立的系统。

研究表明,中国历史文献中的百越族群,与人类学研究的南岛语族,属于同一个范畴,两者存在亲缘的关系。百越族群逐岛漂流航行活动的范围,从东海、南海穿越过第一岛链,到波利尼西亚等南太平洋诸岛,是大航海时代以前人类最大规模的海上移民。东夷、百越被纳入华夏文明(即内陆文明、农业文明、大河文明)为主导的王朝统治体系以后,海洋文明被进入沿海地区的汉族移民所承继、涵化,和汉化的百越后裔一道,铸造了中华文明的海洋特性,拉开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帷幕。

中国人惯于枕着海涛来做田园之梦?

海上特性是海洋传统、海洋意识、海洋权力、海洋利益的表现。有一种说法:大海,在中国没有主体,中国人惯于枕着海涛来做田园之梦。这是从“中华文明是内陆文明”推导出来的,缺乏可信度。

其实,中国的海上特性是由“中国是一个大陆国家,也是一个海洋国家”所决定的,是海陆一体架构下的海洋性。从国家的角度看历史,宋元明清,王朝统治者几次把经略海洋作为国策,但最终又放弃了,中国作为大陆国家是常态,而作为海洋国家只是“片断”。但从区域的角度看历史,体现中国作为海洋国家的一面是连续的。海洋给沿海地方带来商贸利益,聚集庞大的以海为生的人口,发达的航运连接繁华的港市,激发航海技术、东西洋贸易制度创新的活力,在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网络中,扩展自己的海洋权利和利益,与他文化交流对话,形成延续2000年的海洋传统。

沿袭传统观念不利于培育现代海洋意识

所谓海洋社会,亦即在海洋、海岸带、岛屿形成的区域性人群共同体,“指在直接或间接的各种海洋活动中,海上群体、涉海群体人与人之间形成的亲缘关系、地缘关系、业缘关系、阶级关系、民族关系等各种关系的组合,包括海洋社会群体、海洋区域社会、海洋国家等不同层次的社会组织及其互动的结构系统。”传统海洋社会的基层就是由渔民、疍户、船工、海商、海盗等群体的组织组成。海洋社会是海洋文明发生发展的前提,没有海洋社会的驱动便没有海洋文明。求动(流动、运动、航行)是海洋社会的生活模式,与农业社会的求稳形成鲜明的对照。在中国传统社会的话语里,海洋社会群体就是被主流社会抛弃的“流民”、“奸民”、“海寇”,是社会最不安定的人群,给予否定的评价。

其实,流动、运动、航行是海洋社会的基本特征,把陆地社会即农牧社会的组织原理强加在海上人群头上,实现陆地化的管理,是一种社会不平等与制度歧视。海洋社会在传统中国社会结构中处于边缘和附属,受到主流社会的排斥,海洋人群在日常生活实践与社会互动中,与陆地人群是不平等的,他们没有土地,生活机会进一步受到剥夺,只有脱离王朝的户籍控制才有发展的机会,而这又被视为非法,是破坏社会稳定的因素,应加以排斥。培育海洋意识,就要改变以往的思维定势,逐步消除这种制度歧视和文化排斥。

20世纪80年代拨乱反正,史学界用“商”代替“寇”的提法,为海上商贸除罪化,称之为“私人海上贸易”。海上商人从“犯罪集团”变为“海商集团”,给予正面的评价。这是思想观念的解放,推动了海洋经济史研究的开展。但是,学术主流对海洋社会的认同度不到位,沿袭传统观念的提法还有市场,而这很可能会对培育海洋意识造成障碍。

海洋文化是活态的文化,21世纪的亚洲海洋的海洋文化呈现多样化的特征。在新的海洋时代,实现思维观念、生产方式的改变,这将赋予海上丝绸之路以新内涵。

(作者为厦门大学历史系教授)

本文原载于2015年5月4日北京日报。


编辑:袁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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