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朝初期，我们没有制空权。白天经常能看到敌机，有时候连驾驶员的脸都能看清楚。它慢慢地在山沟里寻找目标、找咱们志愿军，发现目标就是扫射轰炸，把你的物资打掉。那时候对美军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今年94岁高龄的王仁山，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汽车暂编一团的驾驶员。谈起抗美援朝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王仁山历历在目。

1950年10月，王仁山随部队第一批进入朝鲜。他驾驶汽车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为保障前线的物资弹药供应和运输伤员作出突出贡献，荣立一等功，1951年受党和国家领导人亲自接见。

“捉迷藏”：枪林弹雨中把物资送上前线

进入朝鲜后，美军飞机不断侦查、扫射、轰炸，子弹和大炮随时可能从天而降，车辆就是驾驶员的武器，运输部队驾驶车辆和敌机一次次周旋，斗智斗勇。

“入朝初期，见到远处照明弹一亮起，带队的战士就喊快停车、隐蔽！车停在公路上，人就跳进路边的沟里。”

王仁山回忆说，刚入朝时，战士们缺乏经验：“有时候飞机从头顶飞过，有人就说不要说话，为什么？怕被驾驶员听到，实际上怎么可能听到我们说话。刚开始还是缺乏经验。”

王仁山接受长安街知事采访

随着战事逐步紧张，后勤保障部队成为美军重点袭击的目标之一。“有时候连敌机里驾驶员都能看清楚。”王仁山回忆，“有一次路过朝鲜老百姓的田地，田里还有一头耕地的牛，敌机就开始扫射。朝鲜的城市、农村没有一个完整的。”

面对敌机密集侦查和狂轰滥炸，运输部队见招拆招。王仁山说，一开始军队以排为建制运输物资，但目标太大，后来降到一个班，可以互相照应。再到后来一个班也不行了，改为单车跑运输。为躲避侦查，部队只能“昼伏夜出”来运送物资。

即便如此谨慎，敌机仍然随时可能前来绞杀！

“有一次在元山附近，天已经快亮了，其他车都伪装隐蔽了，我想抢时间多跑几趟，想过了山再伪装，抢一段路程出来。”王仁山回忆，当时想是空车下山比较灵活。

“结果快要下山的时候，敌机来了！发现了我，开始对我进行扫射。”

一场生死“捉迷藏”开始了！

“我就赶紧绕山躲避，敌机‘呼’一下来山的这边，我就绕到山对面，敌机要掉头了，我就赶快再绕回到山那边，它不知道我已经过去了，再返回来就扫射不到我了。”回忆起当时的火线时刻，王仁山难掩激动。

“一下山，碰到了防空哨兵，他踏上我的脚踏板指挥我，‘快！快！从这边拐弯。’拐弯进到树林里。敌机盘旋了一会儿，发现目标没了才飞走。回过神一看，汽车车厢打了好几个洞！”谈起这段经历，王仁山连连感叹，防空哨兵真是我们汽车兵的好搭档，对物资运输的贡献巨大，没有他们的帮助，就没有我们的成绩，甚至生命。

多跑几趟！为了“不要罐头要弹药”的前线战士

“抢时间多跑几趟，把物资送上去。”这是王仁山在战场上最着急的事情。

王仁山回忆，有一次在供应站装弹药，车辆在排队等待装车时，他和助手提出能不能我们自己装车。经过同意，两人火速装满了一车弹药，开出来时还有很多车在排队。

“感觉到前方的战友那么迫切地等待弹药，我们就想尽可能地抢时间装车、运输，尽可能多地把物资送上去。”王仁山说。

“有一次，我们4辆车同时到达接近三八线的前线。接车的战士问，你们的车拉的是什么？我看到有的车上是冻猪肉，有的装着肉罐头、鱼罐头，问到我时，我说我的车装着一车炮弹。那名战士就说，这车我们要了。还要了另一车炒面。”

王仁山回忆：“我奇怪，有好吃的为什么不要？要知道，对于运输部队，肉罐头那是得冲过火线、安全把物资送到前线才能吃到的奖励啊！”

后来，接车战士的话深深触动了王仁山。“他说，有一次部队把相当于一个团军力的敌人包围了，可以消灭掉了，可是，炮弹打完了！没有弹药，只能眼睁睁眼看着敌人跑掉。”

“那时候我就想，为了消灭敌人，为了保护前线战士的安全，我们必须把弹药运上去！不能耽误运输。”讲到这里，王仁山攥紧了拳头，“那时候别人天黑了再跑，我天没黑就跑，阴天也跑、雨天也跑。”

志愿军归国观礼代表团代表王仁山（中）

枪林弹雨之外，艰苦的自然环境也是对运输部队的一大考验。电影《长津湖》中有一幕，志愿军战士在冰天雪地中吃冻土豆，怎么都啃不动。王仁山回忆起自己的经历，感同身受。

王仁山是从临江入朝的，就在长津湖一带运送物资，“天气很冷，汽车必须靠煤炭才能发动，有时候方向盘都打不动了。开车冷了饿了怎么办？开一段路下车活动活动，抓一把雪捂在脸上，提提神。”

“部队发了窝头，我就把它搁到汽车的化油器边上，开出几十公里后把窝头拿出来，暖和一点了，不是那么硬了。”王仁山说，“听人们说《长津湖》里土豆啃不动，那肯定啃不动，我们连窝头都啃不动，只能想些办法。”

艰苦的自然环境和敌机的枪林弹雨中，志愿军运输部队始终心系前线，用车辙碾出了一道道部队的生命线。王仁山介绍说，他第一辆车曾安全行车16000公里以上，有力保障了前线部队的需求。

“活着干死了算”！低调的一等功战士

“安全行车一万六千公里未出任何大小事故……执行命令坚决。”这段话，也写在王仁山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立功证书里。

由于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出色表现，王仁山荣立一等功。然而，王仁山的一等功却非常低调。二女儿王建华说，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家人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份珍贵的证书，一直在抽屉里压着。

王仁山的一等功证书

1951年，王仁山作为志愿军归国观礼代表团的代表，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想起那段经历，王仁山笑着说，和毛主席碰杯的时候，本来想祝他身体健康、说回到战场一定加倍努力，结果太激动了，什么都没说出来。

随后，王仁山受命再度奔赴抗美援朝战场，一直到1956年，他才回到祖国，在总后勤部一直工作了30多年。然而，王仁山却很少和人提起他在战场的经历。

“我就是幸存者，没什么可炫耀的。比起那些真正的英雄，我的经历不值得一提。我们做的，只是尽一个战士该尽到的责任。”王仁山说，那时身边的战士都是这么做的，视死如归。

王仁山回忆说，当时重返朝鲜战场不久，就听到归国观礼代表团9个代表中的两名战士牺牲了。其中就有苗族英雄刘兴文就在上甘岭战役中，被美国炮弹击中牺牲了。

在运输伤员到后方医院时，王仁山见到一名受伤战士。“他硬是不下火线，就是不愿意上车，我一看腿已经没了。他说他不走，他要找美军报仇。”王仁山说，“回来的路上，车一颠簸，车里的伤员就哎呦叫一声，有时候车得停下来，护士给伤员打止痛针。我心里揪着，很难受很难受。”

就是这样一种精神，在鼓舞着王仁山在火线里一次次穿梭。“没有‘怕’字，就是‘活着干死了算’。活着干就是要好好干、拼命干，千方百计把更多前方需要的物资送上去，即便牺牲了也没什么的，我尽到责任了，无愧于我这个志愿军战士的称号。就这么个想法。”

王仁山（后排左二）与邓小平、贺龙等同志合影

71年过去了，对生在和平年代的中国人来说，抗美援朝是一段不能忘记的历史，对王仁山来说，往事更历历在目。亲历过那段岁月的他说，地球上只要有侵略、掠夺，就有抗争，志愿军不怕牺牲、不怕流血，这种精神让他们勇往直前、保家卫国。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看到现在各条战线上的人民都在努力奋斗，我们要继续努力，让祖国强大起来！”王仁山说，“只有祖国强大了，国家才能安全、不受侵略，不然的话，日子还是不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