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锅炭火的老北京涮羊肉:寻常人家的自在豁达
北京日报 | 作者 姜思琪

2021-12-17 10:00 语音播报

城事

北风一起,北京人要支起火锅了。当热气腾腾的火锅把街巷点沸的时候,我想念的仍是那些离不了铜锅和炭火的冬天,屋内炉火通红,蒙着水汽的窗玻璃映出的光影里,家人围坐说着、笑着,面孔模糊却亲切……

火锅是四川人的叫法,老北京人叫涮羊肉,相传是元代蒙古人打仗途中发明的吃法。满人入关后,铜锅涮肉成了一道御膳,然而寻常百姓却也吃得。《清稗类钞》中记载:“京师冬日,酒家沽饮,案辄有一小釜,沃汤其中,炽火于下,盘置鸡鱼羊豕之肉片。俾客自投入,俟熟而食,故曰生火锅。”于是,“膳羊肉”“涮羊肉”也在北京话的发音中模糊一团,这倒像极了北京人的自在豁达——管它是哪儿传来的,热锅子一开,前尘旧事、几朝烟云,全在沸汤里成了寻常人家的知足常乐。

资料图片。

小时候,家里就有一口吃涮肉的大铜锅,底下放炭处有个小门儿,加炭一关,烟灰就从锅中间的烟囱飘出去了。如今,电火锅成了主流,这口锅也早已被收购,不知流落何方,但它却占据我对冬天最深的回忆。

那时的冬日周末,全家人会坐在一起涮锅。数尺见方的桌边满满围坐,那口大铜锅就放在中间,徐徐冒着热气。也许是用得多了,铜锅底部放炭的地方有个豁口,周围已被烧掉了镀层,露出锈蚀的红。上世纪90年代初期,北京很多人家还在烧蜂窝煤过冬,因此也有专门卖炭的地方。去买炭时,就连同羊肉片、芝麻酱一并买回了。炭是要提前烧好的,少则七八块,多则十几块,燃着火星就往锅底下添。炭火烧锅,不温不火,水总是将沸不沸,吐着微弱的气泡。吃炭火涮锅是急不得的,经常等到冻羊肉片化了一半,菜窖里搬出的大白菜挂上一层水汽时,才开始下锅。放不了几片,水不沸了,一家人则又举箸不动。

家常的菜就是那么几样:大白菜、冻豆腐、粉丝,还有奶奶亲手腌的酸菜。除了粉丝,其余都是家里备好的。那年头家家都买冬储大白菜,堆在楼道里,各家有严格的区域划分,谁家的白菜过了界,都会有人悄悄给放回去。也有糊涂的人家,胡乱搬了别人的菜,大家也都不计较。冻豆腐的制作也是一绝,要韧而不散,煮时则要考验火候。后来我试过多次,都没能做出小时候冻豆腐的味道。可惜儿时只爱吃羊肉,长大后有些阅历才品出冻豆腐与大白菜的妙处。

时不时就要往锅里添一次炭,所以总被打乱节奏,吃一次涮锅,炭比肉下得快。小孩子是熬不住的,垫上几口就跑去玩了。那时不理解,为什么大人们一顿午饭可以吃上三个小时?太阳也走得很慢,暖白的光照在餐桌上,又慢悠悠地向西偏去。几十年前,时光总是过得很慢,就像那口永远不着急沸腾的铜锅,水不开,饭就永远吃不完。

一年冬天,街巷里突然多了不少收铜锅的人,别人家的锅都陆续卖了,我家的铜锅也要卖掉了。爷爷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半扇羊,说是一家人再最后用它吃一次涮肉。

资料图片。

最后的一次炭火涮锅颇为坎坷。那半扇冻得瓷实的羊需要自己拆分,为了吃这顿锅,羊肉提前一天就要在厨房的暖气片旁化冻,拆解羊骨亦大费周折。那天的炭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提不起热情,烧不了一会儿就冷下来。冷了就再续,专门有人用扇子扇着,再加废纸助燃,都不大顶用。不知谁叹了口气说:“这锅是真不行了,明天就卖了吧。”一家人不说话,一顿饭吃得兴味阑珊。其实谁都清楚,并不干锅的事,不过是有了电火锅,谁还用得惯手动加炭的铜锅呢?

再后来,我们都从老房子搬走了,电火锅也换了一口又一口。冬天依旧吃涮锅,食材多了牛肉丸、虾滑等,羊肉片反而不起眼了。超市里买的净菜都带着漂亮的包装,就连底料和调料也是现成的。不过,那些菜外表再精美,也没有家人手制的温度了。火锅店也有使用铜锅的,但下面却放着电磁炉,想烧炭火,恐怕是要“千金买炭”了。

我时常怀念儿时那只炉口有缺的铜锅,怕是遍寻京城也不能再见。它的时代过去了,成了胶卷底片里的纪念

我们都在时间里经受着成长、欢喜、离别……回忆过去,总觉得过去更好,殊不知过去了的,都曾是平淡无奇的“现在”。人生如白驹过隙,在时间中转徙,生活的至味也许就在平凡的锅炊中。


编辑:王琼

打开APP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