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学堂那日黄昏

1907年7月10日。

时值仲夏，日前下了雨，学生们不能在户外习操，便在这通长47.32步梁深1.57米的长廊里训练。

自从决定起义，他们对外宣称办学，实际上已经暗中从上海购得后膛九响枪50支，子弹20000发……然，6号徐锡麟在安庆起义失败了，事泄，这样的日子还能坚持几天，谁也不清楚。

南方的雨天闷热难忍。

她独自从湿热的长廊内穿过，周围是一个个正在习兵式体操的少年人，他们身强体壮，又是这样年轻。

恰同学少年啊，风华正茂。

有人劝她尽快离开这里。“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这是她的回复。

遣散众人后，她独自坐在大通学堂正庭的木椅上。

窗外夕阳已斜，又是一轮的黄昏终于走到了尽头。学堂门柱的阴影在地上被拉得很长，一只麻雀在阴影里翻跳。那个时候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起事不再信鬼神，只信拿命换新天。

13日，清军包围大通学堂，她还是被捕了，两日后，她从容就义于绍兴轩亭口。

她想起家乡福建云霄县城里的那家小小文祠，三十二年前，她生于那里的后堂左卧房。

——云霄方言中称女孩为“嫤”，孩子讨人喜欢便称为“乖”，秋瑾的父母给她取名为“闺嫤”。

西泠过秋女侠祠次寒山韵

白堤尽头，西泠桥畔。

1916年，近十年光阴弹指一挥，碧城与友人结伴游西湖，过秋瑾墓。

物是人非，十二年前，秋瑾曾登门拜访，邀她一同赴日留学并参加反清革命，她婉拒了。

后来，她留在国内用文章来唤起民众的觉醒，以仅提得起一支笔的力量与一整个时代洪流做抗争。她成名得早，热闹时，国内女人的世界还在沉寂。待女人们热闹起来，她又在瑞士皈依了佛门。

只是那天，西邻桥西侧33岁的她心里还是有太多的疑问。她还没老，但也终将不再青春年少，故人已变烈士，就连墓碑都是第六迁，而自己今后的路又在哪？

她已经不是十一年前22岁那个和舅父撕破脸皮一怒之下身无分文独自上路的吕碧城了，那时的她，离家的脚步是那样坚定而轻快，坐上去往天津的火车，再也没有回来……

——吕碧城，1883年-1943年1月24日女权运动首倡者之一，中国女子教育先驱，中国第一位动物保护主义者，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位女编辑，中国第一位女性撰稿人。

史家胡同53号

1916年，北洋女子师范学堂。

“造其驯服之性，夺其自主之权……”

“吾二万万同胞，诚可谓身未亡而心已死之人也。”

教室里，吕碧城看到前排一名少女笔记本上工整的两行小字，这正是她多年前在《论创造女学之宗旨》一文里的内容。

她看着少女，目光中有星火闪烁。

吕碧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抬头微笑：“校长好，我叫邓颖超。”

解放后，史家胡同53号被全国妇联接管，帅孟奇、邓颖超、康克清等领导同志都曾在此办公。门楼上的“好园”为邓颖超题字，寓意“女子园”。

——女子，好也。

翻山越岭只为你

1975年5月27日。

“这就是最新一批入党的女同志。”邓颖超接过名单，端了端眼镜。

“潘多！”邓颖超惊喜道，“这就是我们的那位登山女战士吧，我上一次见到她还是59年她破世界纪录的时候呢！”

1959年，只接受了几个月专业训练的潘多，创造了7546米的女子登山世界记录，征服了被当地人誉为“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

凯旋后，她被中央领导人接见。

“她现在在哪呢？”邓颖超问。

“今早从珠峰营地发来的电报，潘多准备带队冲顶了！”

邓颖超透过窗，望向西南方向。

“15年了……国际上借口我们登顶珠峰是晚上，没有拍照片，就说我们中国人没有登上过珠峰，今天我们中国姑娘就要上去给她们看看。”

此刻，珠穆朗玛峰顶。

一位女子正在指挥，声音铿锵。

“测量器。”

“岩层表白取样。”

“冰雪取样。”

“摄像机准备。”

“国旗！”

三米高的红色金属测量跕标竖立起来，五星红旗如凤凰展翅，振响了世界屋脊的风！

潘多弯下腰，趔趄了一下，队员赶紧扶住她。

“老毛病，不用扶！”

潘多在多年前的登山中冻伤，截去了五个脚趾，从此落下残疾。

她在仅有一米多宽的珠峰顶躺了下来，脑海中回荡着两个声音。

当她们来到8300米高度的时候，因为严酷的环境和巨大的消耗，已经有九名队员被迫撤退。

一个声音问她：“队长，你撤不撤？”

另一个声音是六天前她接到的那个电话，电话那头告诉她：“潘多同志，你正式成为了中国共产党党员！”

1975年5月27日，潘多登顶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成为第一位从北坡登顶珠峰的女子。

——潘多，藏语的里的意思是“有用的人”。

西藏和平解放后，她到一家农场做工人，若不是教练来农场挑选运动员，潘多只是一名普通的藏族妇女。潘多的一生没有辜负她的名字，从登山队退役后，她曾担任上海一所学校的名誉校长，她说：“教育对我来说也是一座高峰，我要发扬登山精神，再攀这座高峰。”

清澈的爱，只为中国

2021年，2月，吉林。

“英子，今晚去厕所，你还要人陪不？”

“哈哈哈……”

烧着煤炭路子的板房手电筒晃着光，女孩们欢笑一片。

那个叫英子的女孩是这里唯一的“00”后，她几个月前刚从南方调到东北，水土不服加上思乡心切，来的时候她还哭了。大家说她胆小，晚上上个厕所都要人陪。于是战友们也就这么总打趣她，说是打趣，其实也是为了给一整日疲惫的训练打气、解闷儿。其实这百来天来，大家最照顾的人也是她。

英子梗着脖子红了脸。只是逃了南方的毒日头，来这北方几个月脸蛋非但没像她想象中那样变白，反而还更黑了，粗硬粗硬的，还生了冻疮，要是改天回家了，娘肯定要骂她。

“不用陪，俺今天自己去。”

“自己去？山里下大雪，告诉你，可能会遇到熊哦。怕不怕？”

战友说着，对她伸出手，比成黑熊掌的模样，在她面前抓了一下。

英子一哆嗦，提高嗓音对那人说：“俺不怕！”

“俺爹说了，当兵一天，就勇敢一天！”

“俺愿意！”

“俺还要努力，明年争取去北京！”

说到北京，屋子里的少女们有片刻的宁静。

北京，首都哎，大家眼里纷纷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她们还小，二十多岁，其中大部分人都没去过北京。但是营长说了，每年这里都有优秀的新兵有机会去天安门，看看长安街，看看毛主席像。营长还说，无论是在天安门站岗，还是在这大雪封山的边疆站岗，都是站在祖国的领土上。

“奥运会那年，俺才八岁，家里穷，电视机都没得。”英子说着，脱下被雪浸泡湿了鞋袜，“俺想去北京，想看看冬奥会。”

“冬奥会？哎哟喂，咱这儿不是天天都在冬奥会？”

“你看这大雪，多纯天然哪。”说话的是班长，一口纯正的东北腔，“合着明儿姐几个给你在雪上比划比划，你就当看了场给你专场表演的冬奥会！”

英子笑得咯咯的：“班长大姐，就你最疼俺咯。”

“得嘞，睡吧。”

英子这晚睡得很香甜，只是后来，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声音是从3号床传来的，那不是班长的床吗？

“班长，你哭撒子嘞？”英子小小声问了一句。

班长闻声立马擦干眼泪：“没啥，做噩梦了，你快睡觉。”她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把一张照片快速藏了起来。照片里是她以前的同学，昨天刚传来消息，牺牲了。

英子不知道，她很快睡着了。梦里她要去北京了，北京真大啊，灯火辉煌的，就像电视里那样。

开幕式上，鸟巢里的欢呼声热闹极了，听得人心里暖融融的，就像刚去吉林第一晚班长拉着她的手陪她去厕所时手掌心里的温度那么暖。

营长说得没错，在哪站岗不是站嘛？我们站立的地方只有一个名字，中国。

清澈的爱，只为中国——18岁的的陈祥榕烈士。

温馨小屋

“砖瓦声声，雪沫纷飞的冬奥备战场边，有一排‘温馨小屋’，这是专为百余位场馆女职工建造的……”

摄像机里，拿着话筒的记者满面春风地播报着关于冬奥会的最新动态。

这时，镜头和话筒对准身后两个正拎着热水壶的中年女性。

“大姐您好，您这是从哪里回来啦？”

女工看到对准自己的摄像机，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我，我们刚吃完晚饭！”

“晚饭啊，好吃吗？”

“好啊，当然好，今天吃圪渣饼和红烧肉！饭后还有牛奶葡萄！”说到家乡人见人爱的美食，女工面对镜头显然自信了不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我半个月胖了五斤了！“

女记者这下也忍不住笑了：“这位大姐很幽默，大姐居住的地方是咱们总工会为了做好服务冬奥一线女职工阵地建设推进的‘爱心妈妈小屋’……请问您对冬奥会有什么想说的祝福吗？”

刚刚说到晚饭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的女工陈爽看到要让自己说寄语又紧张起来。她看了四周的工友一眼，就怕自己说得不好，陈爽挠了挠头：“想说……来吧来吧，张家口欢迎你！北京欢迎你！”

记者和摄影师一个个都被这位可爱的大姐逗乐了。

“好，您说得特别好！这是08年奥运会的标语，您能再多说点儿嘛？”记者鼓劲。

陈爽想了想：“我要感谢冬奥会的 ‘温馨小屋’，让我跟家人视频的时候，她们看到我这里这么好都很放心！我还想说中国的运动员们加油，你们只管发挥出最好的水平！我们会把场地做得很好，你们也放心吧！”

“哪里有职工的需求，哪里就有工会组织的身影。”——张家口市总工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赵光宇

北京·后海·初雪

2021年11月7日。

多年前，作家尹丽川一句“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刷屏了网络。从那以后每年雪季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窝在温暖的室内，而是要走出去，走到阳光下去，走到古建筑去，走到雪里去。

天坛的玉石阶铺了供人行走的白色地毯，无论男女老少，热情不减。白色的雪花在祈年殿门口回旋、在古镣炉内漂浮，人类对于冰雪的情怀是刻在远古基因里的，雪，不仅象征着丰收，也意味着着传承，“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去和冰雪来一场约会吧，我们不需要时光机，它知道答案。

“我们去后海看雪，就回到明清”——小熊，今年五岁了，是在什刹海胡同里长大的孩子。

昨晚小熊听说北京要下雪，兴奋得一晚没睡好，熊妈第二天醒来就看见平时起床还要赖的儿子居然早早地就扒在窗户门口看了。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一家人“全副武装”，手牵着手走到体育活动场。

一夜之间，北京的银杏叶都落了。黄的绿的树叶混着白色的雪，小熊一脚踩上去，惊异地说：“妈妈，你看，绿雪！”

熊妈耐心地对他说：“宝贝，这不是绿雪，只是雪里藏了树叶。真正的绿雪啊在南极。”

小熊：“真的有绿雪？那绿雪是怎么形成的呢？”

“气候变暖影响了被冰雪覆盖的土地，微细雪藻大量繁殖，形成了我们口中的‘绿雪’。”

小熊知道妈妈是一名环保人士，爸爸还说妈妈生他之前是一名“Freegan”，他还不知道Freegan的意思，但是他相信等他后年上了小学就知道了，不仅是他，越来越多的人都会了解这种生活方式，人们会愈发关心环境，关心健康，关心未来。

小熊想着想着一时走神没注意，扑通摔进了雪里。

“哎呦，疼着了吧？”

说话的人是胡同里的养鱼姥姥，小熊知道养鱼姥姥在张家口，是比北京更“北”的地方。

“养鱼姥姥，您见过绿雪吗？”小熊问。

“雪哪里有绿色的呀！”就在这时，养鱼姥姥的小孙女跑了过来，“熊文炳，我们来玩打雪仗！”

小熊一见一起打雪仗的还有五六个小朋友，很快就跑了过去，大家玩成一团。

熊妈跟养鱼姥姥打招呼：“下雪天大家都出来了，您走路得小心点，别摔着了。”

养鱼姥姥：“嗨，这雪不碍事，软得很！”

“以前呐，我们小时候村里下雪了挨家挨户都跑出来，玩儿啊，闹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的人少了，不过这些年又多起来了，这要感谢党和祖国，让老百姓日子越过越好！你看看——”

熊妈和熊爸一起看过去，除了欢声笑语的孩子们，旁边还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维持着这座城市美貌的环卫工人。

熊爸平时工作忙，很少有机会这样陪着家人在户外游憩。这次孩子盼下雪盼了一年，他特意今天跟公司请了假。

熊爸看见中午时分广场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原来是自发组织出来扫雪的民众。他们带着自家的铲、苕帚、簸箕一边聊天一边往这边走，那些工具其中好多式样都是现在商场里再也买不到的，让他想起了自己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

真叫人感慨万端！

“这雪下得真好！”熊爸呵了一口气，牵起熊妈的手。

原来只要迈出去第一步去尝试一些新鲜事物，就一定会收获成倍的惊喜。

一场雪，不仅让他看到过去，也让他看到未来。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了现在。

此刻，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