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夺嫡》作者专访 | 郑小悠:复原历史场景要有想象力
北京晚报·五色土 | 记者 陈梦溪

2022-03-11 16:22 语音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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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乡:是什么吸引您进入历史专业?

郑小悠:我2005年考入北京大学元培学院读大学本科,2009年进入北京大学历史学系读硕士研究生,后转为博士研究生。选择历史学作为专业主要是兴趣使然,从小对评书戏曲、历史故事感兴趣,读中学时,语文、历史等科目的成绩都比较突出。在本科学习期间,选修了不少历史学系的相关课程,被阎步克、邓小南、张帆、郭润涛等历史系老师的专业讲授所吸引,也热衷于互联网上的历史话题讨论。

书乡:您为什么会选择清代制度史、政治史作为研究对象?

郑小悠:清代留下的史料数量远远大于此前各个朝代,阅读清代的史料,会产生强烈的细节感,会引发读者今月也曾照古人的遐思,这是清史研究很吸引我的地方。制度史研究是北大历史系的传统强项,很多优秀的学者,在这方面都有精深的造诣,所以很多同学在读书和论文选题的时候,也会着意的去继承这个传统,就是什么师父教什么徒弟的道理。制度史的魅力其实我工作之后的感受比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要深。制度史是研究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团体、机构,怎么样去制定、运行、修正它的各项制度,他们设计这个制度的目标是什么,困难有哪些,制度设计怎么样能更合理,在运作过程中怎么去解决,如果解决不了会有哪些后果,人怎么在制度中生活,怎么运用制度解决自己的问题,乃至怎么利用它的漏洞趋利避害。这一切就是我们的职场生活,从某种角度说,我每天做的工作,和我的研究对象,有很接近的地方,甚至可以复原他的某些场景。方法主要是多读史料,找到比较好的语感,还要有点想象力,能够想象某一段文字,或者某一个词汇,对应的大致是古人的哪一种行为。

书乡:您在前言也写到这次的《九王夺嫡》是大众熟知的历史事件,写出新意很难,这次最大的新观点是什么?

郑小悠:最有新意的观点应该是对康熙各位皇子在康熙末年人际关系网的新解读吧。比如雍正帝和八阿哥胤禩的关系、和废太子胤礽的关系,十三阿哥胤祥和废太子胤礽的关系、和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的关系等等。在政治史领域,人际关系,或者说政治派系的划分,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直接影响到政治抉择与历史走向。当然还有对康熙最终传位给谁,雍正即位的性质到底是承统还是篡位的辨析。我们提出康熙在立储问题上,是个严重的拖延症患者,雍正帝在精心准备的情况下最终捡漏上位。

《九王夺嫡》郑小悠 橘玄雅 夏天 著 山西人民出版社

书乡:书中提到了一些满文奏折,其中有何新发现?

郑小悠:满文档案的整理、编目和使用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相对于汉文档案,寻找和使用起来是有一定困难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此前发现了一批康熙、雍正年间的满文档案,其中不少内容涉及到康熙年间的皇子争储和雍正帝对这些争储兄弟、大臣的训斥、惩罚。相对而言,满文档案比经过皇帝修改的汉文谕旨、起居注、实录原始性更强,更接近历史的本来面貌。比如我们找到了康熙一废太子时,面对诸王大臣做出的长篇训示,这篇满文训示所体现出来的信息,比康熙实录要丰富得多。比如它的记录显示出康熙帝当时的精神状态极度崩溃,甚至自己抽自己的嘴巴,还哭着昏倒在地。它还显示出废太子胤礽性格暴戾,不但殴打过很多王公大臣,甚至一脚踹到他的亲弟弟胤禛,也就是后来的雍正皇帝,让他滚下台阶;还显示康熙的十三皇子胤祥,曾是最亲信的太子党成员,在太子被废的第一时间就受到了处理,这和以往学界的认知很不一样。

书乡:因雍正皇帝即位时的特殊性,您也多次提到许多历史资料都被事后修改过,您对不同来源不同说法进行了详尽的比对(比如康熙去世那天),而历史学者接触众多材料,重要一项是去伪存真,您有哪些原则和方法吗?

郑小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雍正皇帝是个话痨,而且他的即位问题一开始就受到大家的质疑,后来更是引发了很著名的曾静案,所以他对于即位合法性的自我辩解是很多的,大体分为系统性的辩解,比如撰写《大义觉迷录》,和零星的辩解,就是碰到相关的事情就说一说,说的角度和对象都不一样。说的次数一多就难免言多语失,前后对不上。这正是研究者在原始史料被销毁、篡改的情况下,发现漏洞的最好机会。

书乡:近年来您一直从事历史普及读物的写作,如《清代的案与刑》《年羹尧之死》,很有个人风格,专业历史研究者面向大众写作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郑小悠:大众写作和专业写作的最大区别我认为是要兼顾读者的接受能力和阅读体验。专业写作不管是论文还是著作,我们默认是给一个理想读者看的,他不需要我去交代很多背景知识,只要围绕我的研究选题,把一个学术问题解释清楚就行了。这个学术问题也不一定要很有意思,甚至可能很枯燥。但是大众读物的写作这样肯定是不行的。我在写作的过程中就要随时把自己带入到一个非专业读者的角色,看看这样的表述能不能让人看懂,这样的解读能不能让读者产生共鸣。但同时也不能胡说乱讲,不能恣意发挥,毕竟我还是个专业的历史研究者,我得对我的专业负责,不能变成说书先生。

书乡:您在书中说,与过去几百年的历史人物建立共情,设身处地地体会他们所面对的世界,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缺乏设身处地的感知力,就会对材料的理解和使用出现偏差,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郑小悠:确实是有些这方面的困难,毕竟时代不一样,社会环境、人的观念都有很多变化,特别是这本书写的是宫廷政治,跟我的生活本来相差就非常远。所以只能更多地去阅读史料,找到其中的逻辑,体会人物的情感。毕竟环境再不一样,人的情感很多时候是相同的,对于利弊的判断,大体也有迹可循。

书乡:您接触过一些非历史专业的历史爱好者,比如清史爱好者,您觉得他们关注的问题与学者关注的有何不同?

郑小悠:历史爱好者我感觉会更关注人物和事件吧,特别是九王夺嫡这个话题的爱好者,估计关心人物的会更多。我在书里面写了个后记,叫“众说纷纭论夺嫡”,其中专门提到了大众视野,特别是粉丝视野中的九王夺嫡。我自己也认识不少清史爱好者,特别是九王粉丝,其中有的人挖掘史料的能力是非常强的,真的是不输给学院派的研究者,我从他们当中也受益很多。但是粉丝式的研究往往是以个人好恶为出发点的,对史料的挖掘和选取也有比较碎片的倾向,可能会缺乏对政治史的整体把握,有时候解读也难免情绪化。(责编:陈梦溪)


编辑:姜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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