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夺嫡》作者专访 | 橘玄雅:阅读史料没有捷径
北京晚报·五色土 | 记者 陈梦溪

2022-03-11 16:22 语音播报

深读

书乡:您从什么时间开始学习满文?研究清史是否必须要掌握满文呢?

橘玄雅:我是2009年学的满文,那时候北京有个满语班,是公益性质的,我在那里学习后,还在班上当过一段时间满语老师。至于研究清史是否必须掌握满文,我觉得跟每个学者的研究方向有关系。清代的史料特别多,一个人穷尽一生是看不完清代所有史料的。这样就造成一个结果——每个学者的研究方向可能有不小差异,不同方向所需要的能力也是不同的。比如有的学者主要做福建地区宗族研究,他的这个研究方向很少会接触到满文史料,专门学习满文的意义就不大。反之,我研究清初的宫廷史,很多史料只有满文,没有汉文,学习满文就很有必要。所以,研究清史是否必须要掌握满文,跟研究方向很有关系。

书乡:会满文和满族的身份对您来说在研究清史时有什么便利吗?

橘玄雅:会满文可以说是我的一项优势,但是现在年轻的一代清史学人会满文的越来越多,特别是做宫廷史和政治史,所以这项优势也不太重要了。我或许在一些民俗文化的理解上有一些帮助吧,主要还是要靠自己努力研究。有人可能会觉得,家里是满族,一定有什么家族流传的故事,但其实这些故事听听就好,口传信息经常是经过了几代人主动或被动的修饰,未必是历史事实。更有甚者,有的时候我还觉得民族身份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其实忘记自己生活中的身份、尽量把立场客观化,是做历史研究的一项基本素养。

书乡:您的研究材料从何而来?

橘玄雅:我主要做清代制度史、政治史、宫廷史和北京史,所以我的研究是非常依赖清代的官方档案。利用档案没有什么捷径,只能长期“泡”档案馆和图书馆,大量阅读档案。我主要是去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看档案和古籍,收获很大。

书乡:《九王夺嫡》中写到您找到多件尚未被学术界利用的满文档案,您将其翻译了过来,为这本书提供了许多新材料新证据,这些档案是怎么发现的?

橘玄雅: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有大量康熙朝的政治类档案,汉文的相对整理比较容易,满文的需要翻译过来再去整理,相对而言,汉文的档案被利用的比较多,而满文档案还有很多没有被翻译过,也就没有被用到学术研究。我会先看一件档案大概说了什么事情,有没有研究价值,有的话就抄下来,因为资料很多,所以要先大致翻译一下,如果正式在论文里用到还要严谨地再翻译一遍。一般情况下,论文中翻译满文不能用白话,要翻译成清代的文言文。满语和汉语是完全两个系统的语言,语法比较像蒙古语,所以无论谁来翻译,都一定会与原文本身有差异的。现在档案都电子化了,用电脑一页一页看,特别是有一些档案,连题目都没有,看起来还是挺困难的。此前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出版过康熙朝和雍正朝的满文与汉文的朱批奏折汇编,这套书出版的时候基本上把他们那个年代能够见到的、找到的档案都翻译了。后来在不断整理的过程中又发现了一些档案,数量比第一批少,我这次用的是后一批档案,之前几乎没有学者利用过,所以里面的内容就比较重要。

书乡:能给我们讲讲当时写奏折的时候用什么文字吗?

橘玄雅:现在学术界关于康熙朝“奏折”的定义其实还有一些争议,不过整体而言,奏折主要有满文、汉文、满汉双文三种格式,其他档案也都如此。字体的话,大臣写的一般是楷书,皇帝写的批语则或是楷书或是行书,个别皇帝还有草书。

书乡:您个人如何看待雍正皇帝即位的正当性?

橘玄雅:我们三个作者的观点差不多——谈不上正当不正当,因为没有明确史料证明康熙到底选了谁继承皇位,现在我们看到的“遗诏”都是雍正皇帝即位后颁布的,大概率不是康熙病危的时候说的,而且这份“遗诏”文字很多,康熙当时也不太可能说那么多话。关键史料缺失,这是我们的共识。但是当我们从旁证来分析,将所有不可能都排除掉,你会发现似乎也只剩雍正这一个选项。老大一直圈禁,老二太子被废,老三还是有可能的,但后期已经疲软了,老四是雍正,老五置身事外,老六早死了,老七不太受重视,老八跟康熙是政敌的身份,老九是老八的军师,老十存在感较低,老十二生母地位太低,老十三康熙都觉得是个“狠角色”,肯定不能传给他,老十四在西北打仗呢,综合起来还是老四靠谱一点。

雍正皇帝

书乡:很多持雍正“篡位说”的学者认为皇八子胤禩或十四子胤禵是康熙原本属意的皇帝人选,您怎么看?

橘玄雅:康熙对老八是恨之入骨,康熙骂老八的原始档案更加直接,连他妈妈的名字都叫出来了,说她是“辛者库贱妇”。事实上康熙身上还带有典型的清初满族贵族的观念,他眼中除了太子,谁的出身都不够继承皇位,他特别喜欢说一个人“卑贱”,尊卑观念非常重。康熙的思想是我的天下,我要乾纲独断,结果大部分大臣都选老八,他觉得自己的权力被威胁了。他也不理解老八凭什么能取得这么多人的支持。所以他说他和老八甚至没有父子的情分,更别说继承皇位。老十四也不太可能,康熙持续地把他放到边疆去,不太可能是要立他为储,把这件事解释为康熙病危时召他回来没赶回来,有点牵强。

书乡:书后列出的参考学术著作中,大部分学者是支持“篡位说”,支持雍正“继位说”的人不算特别多,您怎么看?

橘玄雅:不能这么说,参考资料相当于一个学术史,我们做一个假设,学术研究的过程有可能长期被一个错误观念所影响。我们上一代、两代甚至三代的学者,那时候还是靠《实录》等基本史料进行研究。有些史料是后世编纂的,编纂过程很容易造成前后矛盾的现象。而学界曾经流行一种思路,一旦史料出现矛盾,就容易认为这是有人刻意掩盖事实。而且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学者辩论这件事有一个特殊的时代背景,那时候他们刚刚开始利用档案,觉得档案只有那么多,没想到后来档案一直还能发现。我们也不算支持雍正“继位说”,历史肯定是在两个极端之间,因为缺少关键史料,只能推断大概的事实。如果我今天肯定地跟你说雍正就是篡位的,结果明天手写的遗诏找到了,那就没有意义,所以这件事还不能真正定性。


编辑:姜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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