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欧盟委员会提交第六轮对俄制裁措施提案，包括在2022年年底前全面禁止进口俄石油。5月8日，七国集团声称，要逐步结束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包括逐步停止或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2022年美国拱火俄乌冲突、裹挟欧盟极限制裁俄罗斯，或提前终结欧洲自俄罗斯近一个半世纪(141年)的石油进口史、半个多世纪(54年)的天然气进口史。

多舛的俄欧能源合作命运

冷战后，俄欧能源关系经历了“合作为主-冲突加剧-濒临决裂”的波动式发展历程。1991-2014年俄欧能源关系呈“合作为主冲突为辅”特征，2014年乌克兰危机后转入“冲突为主、合作为辅”阶段，2022年俄乌冲突后进入濒临决裂的境地，其中美国干预与乌克兰地缘因素发挥关键破坏作用。

“合作与冲突”是俄欧能源贸易的两重性，其具有其特殊表现及动因。《俄欧伙伴关系协定》、俄欧能源战略和“塔西斯计划”为俄欧能源贸易合作提供支持，俄欧首脑峰会、能源对话、能源技术中心、共同能源项目与俄欧能源合作相互促进。俄欧能源贸易建立了以能源管道基础设施、长期贸易合同与法律、能源对话为基础的经济政治合作机制，为能源贸易提供了有效平台。俄罗斯与欧盟的能源战略充当了引领俄欧能源贸易巨轮前行的“灯塔”，俄欧能源对话、欧洲能源宪章等多边机制、俄欧共同经济空间计划是拉动双边能源贸易合作的“三套车”。

同时，俄欧在地缘政治、贸易合同与价格、过境运输、市场准入与投资等方面皆存能源冲突隐患。俄欧能源利益和战略目标分歧、经济民族主义、分化瓦解战略、不同民族文化背景、冷战惯性导致的意识形态差异是俄欧能源冲突的动因。

欧盟过分屈从美国裹挟、追求单方受益的零和博弈是俄欧能源关系走向死胡同的主要原因。2014年欧盟不应伙同美国对乌克兰发动颜色革命、配合北约不断东扩挤压俄罗斯地缘空间，将乌克兰推入地缘对抗的前沿，带动能源关系走入冲突不断升级的不归路。2022年欧盟对美国拱火俄乌冲突无可奈何，在失控的俄乌冲突中不由自主、步步被动，被迫开展“自残式对俄制裁”，几近亲手葬送与俄罗斯多年的能源关系。

2022年之前的俄欧能源关系中，利益攸关方呈现明晰的阵营分野：以美国、乌克兰等中东欧国家为代表的“反对阵营”，及以俄罗斯与老欧洲为代表的“支持阵营”。但2022年俄乌冲突使阵营结构发生分化，支持阵营中只剩下俄罗斯与匈牙利等少数国家，德国、法国等老欧洲国家被地缘政治因素裹挟，不得不加入反俄阵营。令人惊诧的是，以德国叫停“北溪-2”项目为标志，俄欧不光失去天然气项目、更将失去整个能源合作贸易，政治与安全利益考量代替了经济与能源利益的盘算。

挖空心思搅局的山姆大叔

冷战后，美国在俄欧能源贸易中扮演阻碍和挑拨离间者的角色。美国是欧洲能源市场的“双标变色龙”，当自身能源企业更具竞争力时，便佯装能源市场秩序的维护者，但当自身能源企业竞争力不济时，便以言语威胁、政治干预、长臂管辖、经济制裁、安全干扰等手段，破坏正常的欧洲能源市场秩序。美国威胁对不配合其制裁的国家与组织实施长臂管辖与次级制裁，显示其对“霸权漏点”打补丁的意图。

美国不断敦促欧洲摆脱对俄能源依赖、寻求能源安全和能源来源多元化，甚至不惜血本上马国际能源项目。美国怂恿欧洲与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土耳其合作修建绕过俄罗斯向欧洲供应能源的管道，美国是“巴-第-杰”石油管道和“纳布科”天然气管道的幕后推手。

页岩油气革命后美国亟需对外开拓油气市场，挤占俄罗斯在欧能源市场是其重要手段。与冷战时“苏联能源威胁论”类似，妖魔化俄罗斯油气是美国排挤俄罗斯在欧市场的伎俩。美国将油气贴上意识形态标签，称美国液化气是“自由气”、俄罗斯管道气是“非自由气”，将能源贸易与政治立场挂钩。2014年美西方发动乌克兰颜色革命，使俄欧“四个共同空间”愿景成为泡影，使俄欧能源关系冲突大于合作。俄罗斯经济发展部副部长克列帕奇称，“由（美国）廉价的页岩气造成的竞争使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2014年陷入困境。”

2017年特朗普上台以来，以经济与人权制裁等方式阻止“北溪2”项目合作，未能得逞。“北溪-2”项目顶着西方制裁建成，但2022年拜登政府利用拱火俄乌冲突的方式，成功离间俄欧关系，俄欧能源关系呈决裂之势。操纵地缘政治与安全热点是美国分化瓦解地区合作、护持霸权的重要方式，俄乌冲突等政治与安全冲突比经济制裁更能发挥破坏俄欧关系的作用。

美国利用俄罗斯经济与财政收入过度依赖油气出口的弱点，打压俄罗斯的油气出口，在国际能源体系中“去俄化”，削弱其国力、使其屈服于美式霸权。油气出口收入占俄罗斯财政预算的40%以上。5月3日英国石油公司（bp）CEO伯纳德·鲁尼表示，俄罗斯石油产量已下降约100万桶/天。欧佩克秘书长巴尔金多表示，美西方制裁将导致俄罗斯石油出口损失超过700万桶/日，几乎不可能填补。据国际能源署最新报告，预计自5月起俄罗斯石油供应量将加速减少至300万桶/日左右。

沦为大国对抗前沿的乌克兰

历史实践证明，美国干预和乌克兰等地缘政治因素是绞杀俄欧能源机体的“致命毒箭”。乌克兰是“欧洲命门”，也是欧洲的“阿喀琉斯之踵”，是美国瓦解俄欧能源关系的楔子。美国欲将乌克兰打造成欧版以色列，但历史巧合的是1973年以色列、2022年乌克兰是引爆欧洲能源危机的导火索。美国用俄欧裂隙与冲突分化俄欧关系。俄欧特别是德国有意修建北溪管道等绕过中东欧国家的管道，美国与欧洲支持“纳布科”管道，该管道折戟沉沙后欧洲转向南方天然气走廊，俄罗斯南溪管道被保加利亚一票否决，变身土耳其溪管道。

俄欧之间乌克兰等能源过境枢纽既可发挥能源缓冲地带作用，也可被用作大国对抗的楔子。俄欧之间的油气管道等基础设施是欧洲“能源陆权”争夺的焦点，欧盟借重美国等“能源海权国家”实现能源来源多元化是应对俄罗斯经济民族主义政策的重要砝码。欧盟凭借“东方伙伴关系计划”囊括了能源过境枢纽国家，在欧洲能源地缘政治博弈中暂居上风，但俄罗斯的反制作用亦不可小觑。

绝地反击的俄罗斯

俄罗斯不甘当“卖油翁”、“售气包”，出台系列反制措施，努力抵挡西方轮番制裁。俄罗斯利用欧洲国家依赖俄罗斯油气的致命弱点，规定西方等不友好国家必须以卢布购买俄罗斯油气，以能源金融反制手段逼迫欧洲自己破坏或绕过对俄制裁。俄罗斯利用西方对俄金融与能源制裁漏洞，包括未将俄罗斯联邦银行、及为能源贸易服务的俄气银行（Gasprombank）剔除于SWIFT体系外，未对俄罗斯油气进行全面禁运，继续维持与欧洲油气贸易，继续对印度等国打折出口油气，利用高涨的油气价格获得不菲的财政收入，维持了经济金融与能源稳定。

在反对美国霸权方面，俄罗斯不是一国在战斗。美国难以一统天下、一手遮天，不结盟、不选边站队、不随美起舞的国家与组织比比皆是，美国对俄罗斯的极限制裁攻势难以得逞、疯狂围猎之网难以得计。即使美国将俄罗斯挤出国际能源市场，如十月革命后将苏联挤出欧洲能源市场，也未能将苏联拖垮，反而造就更强大的对手。

20世纪70年代通过对西方石油禁运的中东国家，在反对西方强权方面也表现不俗。5月5日，欧佩克和俄罗斯等国组成的欧佩克+（OPEC+），决定今年6月维持原定适度增产计划，未屈服于美国的大幅增产要求。5月5日，美国参议院委员会通过名为“反石油生产和出口卡特尔”（NOPEC）的反垄断法案，拟撤销对欧佩克及其国有石油企业的主权诉讼豁免权，以迫使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OPEC）增加石油产量，压低油价、削弱俄罗斯。若该法案生效实施，美国有权以垄断行为和操纵市场等为由起诉欧佩克+国家。但欧佩克国家也有反制美国的手段，坚持限产保价支持俄罗斯、反制西方，沙特阿拉伯称拟用非美元货币结算石油贸易，削弱美元霸权地位。

不合理的问题解决方式带来新问题，“自残式制裁”往往戕害自身。西方对俄制裁陷入“惩罚悖论”，即惩罚适得其反，甚至导致“反噬”。俄罗斯形成“战争-能源-收入互哺模式”，战争推高油气价格，高油气价格获得高收入，反哺战争经费，经济上稳赚不赔。而近期美西方正弥补制裁漏洞，下决心对俄罗斯进行油气禁运，以达削弱俄罗斯、以经济窘境逼俄退兵的目标。

能源应是人类纷争的弥合剂，而不应被当做火上浇油的燃料。实际上，欧洲从混战撕裂走向持久和平从煤钢联营起步，“经济柏林墙”倒塌从“天然气换钢管”等能源合作开始。欧洲战火重燃日炽，能源政治化、武器化势头让人堪忧，俄欧能源交情不应被第三方推入“魂断蓝桥”的惨境。欧洲重归和平也应仰赖于能源重归其暖力本性，发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建设性作用。

（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