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20 11:44
一碗清粥,一枚鸡蛋,86岁的乔老爷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微微凉风飘进窗来,院落里绿草有些凌乱,雏菊、牵牛花开得正旺。
乔老爷,这个称谓跟着乔羽已经四十多年了。由于年事已高,现在的乔老爷已不似昔日那般谈笑风生,身形也明显消瘦了。家里人说,自从夫人“格格”今年卧病以来,乔老爷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基本上谢绝访客。
现如今文艺界的事情,老人家已很少过问了。听说当下的有些词作家很“高产”,脑袋一转就能划出一首歌词,乔老爷冷不防脱口而出:“人家那叫有才啊!我可不行,写不出来!”久违的浓重山东乡音,有些低沉、沙哑。
乔羽说的是实话。由他创作的那些歌词,今天的人们依然耳熟能详,可他自己却说,那都是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写出来的。
1956年他为电影《上甘岭》写主题歌《我的祖国》,把自己关进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小白楼”里,字斟句酌,足足憋了10天才交出稿子。依照今天的衡量标准,效率着实不高,可是那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深深地铭记在几代人的心底。
上世纪80年代,为了给电视剧《雍正王朝》写主题歌《说雍正》,他不仅认真阅读了剧本原著,还找来各种史料,甚至琢磨雍正每天的饮食起居。写一首歌就像在做一篇论文,连他自己后来都说:“如果我是学历史的,应该可以写出史论的著作。”
人们最熟悉的《思念》,从触发灵感到构思完成,直至传唱开来,历经25年时光。那是1963年初夏的一天,乔羽从挂职锻炼的河北沙河县回到北京的家,进卧室,推开窗,倏地,一只斑斓彩蝶翩然而入,盘旋片刻又从窗口飞出。他的内心被瞬间击中,久难平复。
然而,他并未立即投入创作,而是将感受深埋心底,反复酝酿,直到十几年后才化作《思念》。不过,这首歌当时并未流行开来,直到1988年央视春晚,作曲家谷建芬为其重新谱曲,才由毛阿敏一唱而红。“10年前写的,10年后它却流行了,真有点儿滑稽!”乔老爷这样感叹。
关于写词,乔羽悟出“五寓”之说:寓深刻于浅显,寓隐深于明朗,寓曲折于直率,寓文于野,寓雅于俗。这番观点曾在文艺界广为流传,可如今提及于此,他只是一脸淡然:“我这一辈子没写过什么好东西,我现在也没什么学问了。”
攀谈之间,唯有忆起青春岁月,乔羽的眼里忽然闪出一丝光芒,谈兴渐起。
1946年,19岁的乔羽经中共地下党员介绍,进入晋冀鲁豫边区的北方大学就读,并开始在报刊上发表诗歌、小说,还写过秧歌剧。那时解放区开始搞土地改革,他被抽出来到农村参与土改工作。喜好舞文弄墨的他,一口气写出10万字《党尔砦土改经验调查报告》,逻辑严密、文笔漂亮,颇受赞誉,还被当时的《冀南日报》加版转载。
很多人不知道,这篇“著作”才是乔羽最早的成名作。“我那会儿才20岁出头,都轰动了!”老人家心底里的自豪难以掩饰。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还配有手枪,“真是挺好的手枪呢,在那会儿可是个宝贝。虽然我一枪没放过,但也算当过兵的人哩!”
不过,这份报告的手稿后来几乎没有人见过。一支摄制组最近正在筹拍有关乔羽的专题片,工作人员四处打听,得到一个好消息:报告手稿很可能仍被保留着,而且有可能就收藏在军事博物馆内。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河北沙河县挂职锻炼的经历,也深深藏在乔老爷记忆中。那时他长期住在渡口村,白天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晚上在村民家的土炕上,支上炕桌点上煤油灯学习和创作。在那期间,他写出了《沙河谣》、《花开满山头》。
后来,他常说:“我一向不把歌词看作是锦衣美事,高堂华屋。它是寻常人家一日不可或缺的家常饭、粗布衣,或者是虽不宽敞却也温馨的小小院落。”
在沙河工作期间,乔羽曾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用他自己的话说,算是当了一回“县官”。虽说此后他在中国歌剧舞剧院院长这个“大官”的位子上坐了多年,可他始终觉得,还是那段当“县官”最难忘,不为时尚惑,不为浮名累。
时近中午,家人备好炸酱面,问他喝酒吗?“喝!”老爷子答得干脆利落。转头一看,餐桌旁边摆着成箱的白酒,旁边还有9个空瓶子,据说是乔老爷一个月来的“战果”。旁人常劝他少喝酒,可他倒是罔顾,还搬出一套自己的养生秘诀——抽烟、喝酒、不锻炼。
饭桌上,乔老爷又恢复了寡言少语,饭菜吃得也少,唯频频举杯,仰脖一饮而尽。古人讲究把酒吟诗作兴,老爷子笔耕已辍,唯有杯中酒却是离不开的。
客厅墙壁上悬挂着乔羽的两幅油画肖像,一幅凝神望远,一幅笑谈手舞。时光定格,融于炫彩。此情此景,正映了他曾写的几句歌词: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历史是一个古怪的老头。他要留下的谁也无法赶走,他要送走的谁也无法挽留。
人物小传
乔羽,著名作家,1927年生,山东济宁人。著有电影文学剧本《刘三姐》、《红孩子》等,歌词《我的祖国》、《牡丹之歌》、《人说山西好风光》、《让我们荡起双桨》、《难忘今宵》、《思念》、《说聊斋》、《夕阳红》、《爱我中华》、《祖国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