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案”,一场政治恶斗
长安街知事微信公众号 | 记者 刘晓琰 实习记者 斯基

2022-06-27 19:40 语音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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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4日,美国最高法院做出了“多布斯诉杰克逊女性健康组织案”判决,推翻了著名的“罗伊诉韦德案”的历史性判决,将堕胎权下放到各州。据《纽约时报》25日的统计,至少已有9个州禁止堕胎,12个州将陆续跟进。

英国《卫报》26日发文感叹:“美国社会在基础性问题上的分歧越来越大。”一边是抗议者焚烧美国国旗、包围议会大厦,美国总统拜登谴责最高法院的决定“让美国倒退150年”;另一边,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对裁决大加赞赏,并将功劳归于自己。

“‘罗伊’的倒下,是对美国最高法院声望和权威的一记重锤,间接冲击了美国标榜的‘民主精神’。”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美国研究所所长沈雅梅在接受长安街知事专访时表示,美国现在出现的主要问题都触及到了宪法的根本,立法、行政、司法之间的“三权分立与制衡”,演变为“三方斗争与勾连”,地方和联邦两级分权体制也被卷入越来越多的党争。

派别倾向与法律角力

知事:“罗伊案”判决被推翻的原因是什么?美国女性的堕胎权被剥夺了吗?

沈雅梅:导致该结果的直接原因是拥有最终决定权的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派别倾向。目前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共9名,共和党总统提名的6名大法官全部投了支持票,民主党总统提名的3名大法官全部投了反对票,最终以6:3推翻“罗伊案”裁决。

导致该结果的主要原因则是堕胎权背后的法律角力。我们知道,罗伊案判例以对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关于正当法律程序条款的解读为基础,创设出受宪法保护的隐私权进而提出堕胎权。而保守派大法官阿利托在他主笔的裁决书中指出,“罗伊案”的判决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因为宪法和美国历史都没有提及堕胎权,所以联邦政府无权干涉,应归还州权。

需要指出的是,“罗伊案”判决被推翻不意味美国没有堕胎权了,只是最高法院、联邦政府将该权利下放到各州。各州有自己的法律,情况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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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案”被推翻后,美国新墨西哥州妇产医院或将迎来大量堕胎女性。图源:视觉中国

实际上,自1973年正式承认堕胎权受美国宪法保护以来,保护的形式就被施加了诸多限制和附加条件,民众权利相对有限。如今推翻“罗伊案”的判决更加激化了地方为阻碍堕胎权而设置各种障碍。

预计美国将有20多个共和党主政的州会不同程度地限制堕胎权,近期部分州已迅速跟进,提前埋置好的禁止堕胎的“触发法”立即生效。同时也有20多个民主党主政的州认为判决不合理。总检察长已宣誓不会起诉堕胎女性,有的州也允许女性旅行到支持堕胎的州去手术。

接下来,会出现更多基于对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不同解读,对什么是符合“历史和传统的权利”的不同解读,而引起的斗争。保守派和自由派都会重新发起更多行动,不断地冲击美国的司法体系。

“民主精神”遭一记重锤

知事:联合国在回应中重申,生殖权利是妇女权利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被推翻,对美国妇女权利和人权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这是否有悖于美国自诩的“人权灯塔”“民主领袖”?

沈雅梅:“罗伊案”判例被推翻可被视作美国近50年来民权运动、女权运动的一个重大挫折,可以说,当年有多成功,现在就有多挫败。

值得注意的是,本届最高法院大法官的组成其实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有四名女性同时在最高法院任职,尽管三位自由派女性大法官都投了反对推翻票,但特朗普提名的保守派女性大法官巴雷特却成为了终结“罗伊案”判决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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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4日,美国华盛顿特区举行捍卫保护女性堕胎权法案的游行活动。图源:视觉中国

“罗伊”的倒下,也是对美国最高法院声望和权威的一记重锤,间接冲击了美国标榜的“民主精神”。

首先,裁决结果与民意相悖。根据最高法院四月底的民调显示:约62%的受访者反对推翻罗伊案,其中民主党人占到了78%;约37%的受访者支持推翻,其中共和党人占59%。尽管反对者占多数,但最高法院仍然成功推翻了判例。很难说党派政治没有对大法官的判决施加影响,也让人不得不怀疑最高法院存在政治化倾向。

其次,法律判例的不稳定性正在危及美国民主的基石。理论上,美国最高法院作为一个非民选机构,能够正常运作且判决具备强制力的一个基本前提,是民众信任判决的结果。然而实际情况却不容乐观。

美国现在出现的主要问题都触及到了宪法的根本,立法、行政、司法之间的“三权分立与制衡”,演变为“三方斗争与勾连”,地方和联邦两级分权体制也被卷入越来越多的党争。多地爆发示威游行,民众对法院的信任度不断降低,必然会影响到美国基本法律制度和法治秩序。

包括托马斯在内的几位保守派大法官还提出,下一步可能会审理其他性别议题,包括避孕、同性婚姻等,这意味着法律判例的稳定性将遭到更大的挑战。当法律判例一个又一个地被推翻,作为美国民主基石的法制秩序也会随之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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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日,抗议者挤满了最高法院前的街道。图源:视觉中国

“美国受伤了”

知事:约翰·米克尔思韦特在《右派国家》一书中提到,自1973年的裁决以来,已经有约75个国家放宽了对堕胎法律的限制。为何美国的争论至今未平息,暴露出美国社会的什么问题和特点?

沈雅梅:虽然美国在堕胎权问题上的争议涉及宗教、医疗等方方面面,但究其实质,这其实是一场政治斗争。

在美国政治极化的趋势下,每一个政党、每一届政府都只能代表一部分选民,对一些人来说或是云淡风轻的话题,对另一些人来说就关乎生死存亡。比如说,对于部分经济窘迫的少数族裔,如果意外怀孕,选择去黑诊所非法堕胎,她们的生命安全将受到更大的威胁。

正如法国历史学家和政治家托克维尔所言,在美国,一切政治问题都是法律问题。通过法律手段解决政治问题,实际上免除政府本应承担的政治责任,同时让有钱雇佣律师的人更占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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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洛杉矶数千人参加关于堕胎权利的集会。图源:视觉中国

在围绕堕胎权的法律辩论中,我们可以看到两股力量的对抗,即保守派的“生命权”和自由派的“选择权”。前者强调“对包括胚胎在内的普遍性生命的保护”,后者强调“女性对自我身体的主张和自由”,两者的矛盾基本上难以调和,各说各有理。

不仅如此,美国的人口结构也发生了巨变:在美国政治体制内掌握权威的白人群体可能成为这个国家的少数族裔。虽然禁止堕胎解决不了美国生育率低的问题,但它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它代表着以保守派为主的共和党白人为继续在人口和文化上拥有绝对优势而强烈挣扎。

可以说,当前围绕堕胎权的争议在一定程度上暴露出美国政府的治理失灵:法律难以调和派别对立,社会层面出现分裂趋势,政治极化、两党恶斗,自1973年以来,堕胎权的问题非但没有得到解决,还更加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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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日,洛杉矶警察用警棍推搡拍摄抗议画面的摄影记者。图源:法新社

我认为,美国或已意识到民主制度出现了问题,所以才会更加张扬地在外交政策中把民主作为一个旗帜打出来。一方面提振信心,并强化对盟友的号召力,另一方面在面对中国时,还想彰显自我创设的所谓“道德优越感”。但恰恰是这种做法,反而凸显了美国民主制度的创伤。

我自己也深有感触,以前我们跟美国人座谈的时候,他们经常强调自身制度的修复力和活力,对此信心满满,现在他们中一些人会强调“我们受伤了”,“在中国人面前丢脸了”。

政治生活不应只有选举

知事:中期选举将至,该裁决是否会成为两党中期选举的关键议题?是否会影响中期选举的结果?

沈雅梅:这个议题确实在迅速升温,但综合近几个月的民调来看,60%的美国选民更关心的还是经济问题,其次是控枪问题、外交议题。所以,堕胎权问题对选举的影响有限。

但不可否认,在这个中期选举即将到来的节骨眼上,两党都想利用该判决进行政治动员。

民主党非常希望把堕胎权塑造为核心议题之一,以此来转移民众对其经济治理不力的注意力,收割更多女性、年轻人、少数族裔的选票。但如今结果既定,对民主党和自由派的士气打击很大。

共和党做得显然“更得章法”。在反堕胎权议题上,共和党逐个州、逐个席位地稳步建构权力,最终打通了通往最高法院的道路。特朗普在任内任命了三位最高法院大法官,重塑了最高法院保守化的格局,使得保守派人士借助他们筹备多年、重金投入的“多布斯诉杰克逊女性健康中心案”,推翻了罗伊案判例。

共和党借此证明了,通过聚焦文化战争,用社会、文化议题激发白人的恐惧感,同时打经济牌,强化对民主党政府的追责的策略是相对有效的。但如果“罗伊案”继续升温,对于想主打经济牌的共和党也不一定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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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登、特朗普资料图。图源:视觉中国

总体来看,在选举季,美国会有一些迫于选票需要而采取类似于通过控枪法案的行动,但是也会出现类似于“罗伊案”这样大规模倒退的现象。

问题就在于,政治生活不应只有选举,更重要的应该是选举之后。选举之后,美国这一切又将归于一潭死水,或者说归于瘫痪失灵。


编辑:郭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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