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07 15:30
摔跤在中国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数千年前,它不仅是军事训练的手段之一,还是表演节目之一。经过历朝历代的不断发展,摔跤技艺不断精进,后来逐渐演变成一项竞技运动。摔跤不仅在赛场上颇有人气,还因为开展方便,在民间广受欢迎。
笔者小的时候,也就是五六岁吧,头一回见到摔跤手的凛凛雄姿。那时,我家住在原宣武区牛街,每到“古尔邦节”(宰牲节),富庶人家都要宰牛并将鲜肉分成“份肉”,分赠左邻右舍和大家一起过节。记得吴家桥二条西口的“大车周家”那天要宰牛,我就跑去看热闹。在广场的空地上,一头待宰的健壮大黄牛足有五六百斤。准备束缚它的小伙子需要推倒它后再将其四蹄倒攒。可任凭几个小伙子左推右搡这头牛总是岿然不动、就不躺下。这时,一个身穿坎肩下着灯笼裤的壮汉走上前来,双手握住牛的犄角、右腿别在牛前腿处,两膀一用力,就听“咕咚”一声,尘烟起处,黄牛倒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让我看得瞪大了眼睛。后来才知道他是个会摔跤的练家子。练的正是笔者在后文中所说的中国式摔跤。
据72岁的著名跤手白文亮先生介绍,到了清朝乾隆至咸丰年间,民间的摔跤运动方兴未艾,在北京尤其以牛街地区为甚。然而彼时清王室有规定,全国范围内不准“撂私跤”。那为什么又对牛街网开一面呢?皆因牛街出了“神跤闪德宝”、尹贵宝、闪嘎子等能人,这些人进宫成了皇家的跤手。他们一来护卫大内禁地,二来满足皇帝欣赏跤艺的雅兴,所以官家才对牛街私跤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新中国成立后,牛街的胡同跤场已有几十家之多。若以笔者住家地点为圆心划个500米半径的圆,圈子里自北向南就有:甘家跤场、闪家跤场、钱家跤场、白家跤场和王家跤场。除了后来甘家搬迁至小红庙,其余各家一直兴旺到了“文革”前。作为行内高手的甘三增与四增亦不断回来摔跤。
这里的胡同跤场品位颇高,因为班主和主力有着全国冠军、运动健将的头衔,故而吸引了本市和全国各地跤手纷至沓来。而住在这儿的“跤迷”、“跤粉”在家门口就能看高水平的跤技了。过去,与牛街胡同跤场齐名的是朝阳门外的于崇福跤场。这个位于朝外南下坡的于家跤场也是每晚灯火通明,聚人不少,因此,也被称为“跤窝子”。于家跤场和牛街的跤场一样,都是摔跤名宿层出不穷之地。
白文亮从事中国式摔跤几十年来,基本功扎实,技术全面,不断创新,善使揣、入、小得合、搽、闪、披、踢等技术动作,并且心理素质强,能攻善守。当年有媒体评价在全运会上19岁的年轻选手白文亮抢眼的表现,说他在摔跤场上刮起了一股白色的旋风,足见其少年酬壮志初出茅庐之勇。
对于新时期怎样教学生的问题上,古稀之年的白文亮思维却是蛮前卫的,他说:“我觉得徒弟是不是像我倒不重要,最后不像是神韵上的更像,而在表现形式上却有更多属于他们自己的专长和特点。”白文亮的弟子、当今跤坛上的新星张东来、张东升等就得益于恩师开明的教学方法。
百年来,北京的中国式摔跤是循着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线路不断提升。无论你是运动健将还是草根跤手以及普通爱好者,统统都是从胡同跤场上走出来的。小的时候我家斜对过就是汽车行人开的闪家跤场,是个独门大院,空庭广阔,院子中央铺上一层黄土,不分春夏秋冬每天晚上都有好几拨人在灯下摔得不亦乐乎,大家还在一起聊天、交流、切磋技术。本家、闪家的万增、万才、万琪、万君、万成、万杰哥六个,个顶个都是摔跤的好手。尤其是二爷闪万才,那苗条身材书生的脸儿,一旦穿上褡裢(摔跤服)上得场来,立马就活脱是罗成。他摔跤脆、快、爆、帅,赢了都带着股子书卷之气。那时的夏日傍晚,我们几个孩子手捧着块西瓜坐在台阶上盯着场上的龙争虎斗,看哪个绊子好就跟着大人学嚷:“咳!好活,起来!松手松手,红的得分。”这会子再热的天儿孩子们也不觉得了……
那时在家门口的跤场上,我瞧见青春勃发的运动健将王英华使出拿手绝招“脑切子”。就是一只手揪住对手小袖,另一只手去“切”对手的脖颈,使其重心失衡瞬间跌躺尘埃。王英华还有一手“掏”的绝技,就是见对手失平衡移动时,抄起其膀臂顺势一按一压而取胜。已故的著名跤手改国安在比赛中,擅使一个叫“穿腿”的招法,他寻机俯下身去用强壮的臂膀穿于对手裆部,借力使力将对手扛起来后使其落地。改国安还会在玩儿高兴时扛着“战利品”在半空中转个圈后,再把人放下。今年81岁的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双德全也是大名鼎鼎的中国式摔跤界人。双老幼年家贫,总去天桥宝三处“蹭跤”,后投访名师渐成大器。双老的拿手好戏为“穿”和“踢”,在场上动作潇洒自如,应对沉着,瞅准了突然爆发常使对手措手不及。
老人退休后先后白手起家办起了十余家跤场,后在十里河建起了摔跤馆。至今,每年还亲自操持一年一度的北京市老跤友联谊会,事无巨细乐此不疲。“牛街二王”中的哥哥王洪振,是获得过好几次全国比赛三四名的好手。他身材魁梧、体格健硕,善于使“搽”,就是用手撑住对手腋下,发力将其背负于进攻者后腰后摔下。这个动作王洪振能做得使对手全身离开地面,故常获得3分(满分)。
牛街另一位已故中国式摔跤运动健将是王英华,他是无线电元件五厂工人,后调入宣武体校工作。王英华的岳母与笔者家一墙之隔,常来常往,故此很熟悉,论起来我管他叫二姐夫。40年前,笔者家父无常(去世)安葬时,那里挖掘好2米多深、坑壁笔直斗峭的深坑,往下运送亡人的“埋体”时需要既有力气又有经验者操作。正犯难时,王英华主动站了出来,他站在坑边上俩胳膊发力用两只手薅住包裏亡人遗体的“可番布”炮仗捻,与对面工作人员合作平稳地完成了“埋体”的安放。当我们欲谢谢他时,他却平静地说,这是应该的,是造福两世之人。
王英华1942年出生,自幼生活在高手如林的牛街,自然喜欢摔跤运动,可他幼时身材瘦弱并非练摔跤的材料。然而,性格倔强的王英华却执着追求,遍访名师,刻苦训练,在多位前辈点拨下摔跤技艺与日俱增。王英华于1964年入选北京市摔跤队,从此如鱼得水。李宝如教练为其量身定做技术动作,扬长避短以手法为重点,利用身高臂长的优势,改变以往大拿的“脑切子”为“反挂门切別”,再配以“掏腿”等技术动作,成功率明显提高,常常令对手防不胜防。此后王英华多次参加北京市摔跤比赛。在1965年举行的第二届全运会中国式摔跤比赛中,王英华力克群雄获得最轻量级冠军,并通过了国家体委的运动健将认定。至此,王英华名声大振,常出入各个跤场展示交流。后又调入宣武体校摔跤队担任教练员,培养出一批跤坛新秀,其佼佼者有张永寿、刘连发、王洪强、赵春等。
被业内人称为牛街跤场“三剑客”的钱德仁、王德英和王英华,三人中王英华的年龄最小。王英华是在“跤窝子”这块沃土上成长起来的,在王瑞英、钱德仁、满宝珍等名家指点下,加上自己对摔跤的理解、努力,技术大进。王英华个子1.85米,又瘦又高,被朋友戏称为“竹竿”。可是这根竹竿愣是在全运会上擎起中国式摔跤的大旗,迎风而立猎猎飘扬。不幸的是王英华退休以后罹患癌症,并于2003年5月12日病逝。转眼15年过去了,王英华留给我的印象永远是和蔼可亲、笑容可掬的,还有的就是他叱咤跤场时那行如闪电、动若强风、机智敏感、帅、快、脆的形象。
当年笔者为探究老北京胡同跤场的相关情况,专程拜访中国跤名宿白文亮先生及其师兄改国安。白文亮1946年出生在牛街,原第二机床厂工人。出身于摔跤世家的白文亮九岁就开始学习摔跤,他是运动健将钱德仁的得意门生,后又师从名家卜恩富学跤,走遍了全市各个跤场。1964年,白文亮入选北京队,同年获得北京市中国式摔跤比赛轻量级冠军,1965年参加第二届全运会在该项目中再次夺冠。他的跤帅、美、爆、快,神出鬼没,并且少年折桂成名很早。在去河南辅导摔跤期间获过全省第一名,并培养出一批豫籍摔跤运动员。
说起老北京民间跤场的发展,现居牛街的一位跤坛名宿介绍说,清末民初,牛街人沈三(沈有三)经人引见认识了前清善扑营一等扑护手宛八爷(宛永顺),宛帮助沈三在天桥谋得了一块撂地儿卖艺的场地。作为跤手沈三的技艺超群深孚众望,于民国初年连续两次夺得“无差别级”冠军,声名大振。不少穷人家子弟为求生存纷纷向沈三学艺。后来,天桥地界上又相继出现了宝三和钱三,出现了天桥三雄鼎立各不相让的火爆局面。每天都吸引大量本地和外埠观众驻足围观。同时,这些人也把高超的技艺带回乡里,助推了胡同跤场的繁荣。
几百年来的“跤窝子”垫着底,牛街摔跤基础渊源之深旁处无法比拟。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式摔跤被列为正式竞技体育项目,北京市在中国式摔跤项目中共评定了九位运动健将,其中牛街就占了3位,分别是钱德仁、王德英和王英华。
说到已故的钱德仁,笔者是很熟悉的,怹是我的老街坊,论着我管他叫三哥。钱德仁也就1.65米高,身材并不壮,就是反应敏捷脑子机灵,自幼酷爱摔跤。上世纪80年代钱德仁从丰台桥梁厂退休后,在枣林街与白广路的十字路口摆了一个修自行车摊。每次路过三哥必招呼我喝碗、聊一会儿……
钱德仁出身于摔跤世家。深谙一巧破千斤之道的钱德仁摔跤风格与众不同,其以泼辣、迅猛、快、稳、狠著称。钱德仁在场上擅长使用“小得合”和从蹬入手演变而成的左搽右打、右搽左打、右搽右打和左搽左打,闪电般的进攻令对手目不暇接。每当钱德仁使出精彩招数时,场下观众掌声、喝彩声连成一片。他还擅长使用揣、崴、踢,尤其是那手“铁勾子”撩上人就没跑。钱德仁获1956年全国工运会最轻量级冠军,1957年全国摔跤锦标赛最轻量级第一名,1958年获第二名,1959年第一届全运会第五名,被国家体委授予运动健将称号。
朝阳门的掌门人于崇福初识大名鼎鼎的“铁勾子钱三巴”就在自己的跤场上。年迈的钱三巴爷爷偶然挤在场外观战,被人认出后告诉了于崇福,于敬重老前辈遂趋前以礼相待。于崇福想遇着高人岂可失之交臂!于是谦恭地向钱三巴讨教玩意儿。钱三巴说,您的功夫和绊儿都不错,我就给您说说“跤星儿”吧。自此二人谈文论武甚为莫逆。于崇福得知老人生活拮据又帮其找了份临时工做。后来,钱三巴无常(去世)后,又是于崇福出面出的“埋体”,把钱三巴安葬于常营墓地。
现已古稀之年的前北京中国式摔跤轻量级冠军白文亮先生介绍,中国跤历来倍受群众喜爱。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朝阳门、马甸、西直门、白塔寺、西便门、广外、丰台、通州、门头沟、石景山和房山等地共有100多家民间摔跤场,那是个人才辈出的年代。今天的跤坛状况确实冷清了许多,1994年中国式摔跤退出全运会的比赛项目,这项运动就更难逃颓势了。但是作为民族体育项目,它在边疆和京津冀的少数民族聚居区依然普及,仍然有不少人孜孜以求不肯放弃。
白文亮就是其中一位。在上世纪90年代,他就和改国安等热心人士自掏腰包成立了北京市第一个“牛街摔跤俱乐部”。这些年来,培养出200多名弟子,其中不少人在全国及省市级比赛中取得了好成绩。
亲身参加过白文亮摔跤俱乐部成立仪式的北京摔跤名宿韩铁良先生说,在那个盛况空前的庆典上,前来祝贺的全是北京跤界的元老、大腕,整个上演了一出《群英会》!而这些人都是从胡同跤场成长起来的。那次盛典鼓舞士气振奋人心,引领了全市跤坛的复苏,现在仅朝外地区就有日坛公园韩铁良的练跤点,由他和市级冠军王洪昌及名将韩宝贵给年轻人上课。另外,团结湖公园和工人体育馆东门外广场,也有由某餐厅老板孟先生特邀昔日全国冠军李明元先生教授摔跤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