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11 20:10
京津冀协同发展,这京唐、京滨城际高铁宝坻站建成开通了,八十挂零的“蒜爷”心底尘封了几十年的故事“活”了,记不清做了几回梦,回回梦里有那个有一口京腔的她……
“蒜爷”有名有姓,叫耿连锁。他自打年轻时候就能种一手好蒜,且不怕吃苦受累,年年把“六瓣红”卖遍北京,村里老老少少便不再叫他的“大号”,而是开玩笑地叫他“蒜爷”。一来二去,村里有了一位年轻的“蒜爷”,少了一个膀大腰圆的“连锁”。
平心而论,年轻时的“蒜爷”,用现在的话说“粉丝”真不少,周围十里八村的“媒婆”一拨拨往张村跑,表面是串门唠嗑儿,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全是受人之托奔“蒜爷”来的。那时,父母给闺女找女婿,不看学历、长相,就看小伙子身子板结不结实,能不能出力流汗,别的一概不论。可想而知,个头儿一米八、四方大脸、浓眉大眼的“蒜爷”能不吸引人眼球吗?再说“蒜爷”的祖上都是种蒜卖蒜的好把式。村里上岁数的人说,当年“蒜爷”家种出来的“六瓣红”,色正、瓣匀、饱满、味纯,只要剥一瓣,满屋飘蒜香,难怪当年紫禁城里管御膳房的太监,到宝坻挨村挑来选去,跑到了箭杆河畔的坡下,见到了颗颗坐坐实实的蒜头,最后一拍大腿,对“蒜爷”的爷爷的爷爷说:“就要你家的‘六瓣红’了。记住了,新蒜一下来,马上送进宫里,若耽搁了,老佛爷发了火,连你的脑瓜一块搁蒜钵里捣。”从此,“蒜爷”的爷爷的爷爷,被派了“皇差”,种蒜不敢有半点闪失,河泥、豆饼、炕坯烟子、大粪重重的底肥,都撂在了垄沟子里,俾夜作昼的拾到着蒜田。于是蒜越种越好,品相也越种越漂亮,久而久之,京城上上下下没有不知道宝坻“六瓣红”的。再加上,“蒜爷”的爷爷和爷爷的爷爷,辈辈都是本本分分的蒜农,用当下的话说,多年如一日的诚实守信,一不留神创下了自己的品牌,一直传到“蒜爷”这代。
话说到了“蒜爷”正当年,“六瓣红”自然不用往宫里送了,可是北京市场仍对“六瓣红”情有独钟,每当“六瓣红”收获的日子,村村都出现了少有的繁忙景象。按着这季节,麦子收割的时候也正是大蒜收获之时,一边是手持银廉收割金黄色的麦子,一边人头攒动猫腰拔蒜的人群;一边是铺天盖地的黄色,一边是郁郁葱葱的紫红色,此刻大地诗情画意,多彩迷人。再看那田野中晒的半干不湿的大蒜,平铺一地,人们将其卷起,抱放在手推车、毛驴车、大马车和轰鸣而过的小三马子上,成排成队,潇洒地拉蒜进村,堆得满街满巷。家家门前,屋里屋外,不管大人小孩,都席地而坐,干起了编蒜的活计。一只脚伸直,蒜头卡在了大拇哥和食指的缝儿上,双手拽着蒜苗子,挨头续添,左右交叉,一颠一倒,这么一拧,那样一转,二十五头,二十五头的单辫子,绿中透黄的蓬蓬蒜苗合二为一,瞬间,人字形的蒜辫子编成了,绿黄的蒜苗底色,托起了五十头瓣匀、色正的“六瓣红”双辫子,成排成垛,好不壮观。那颗颗蒜头,如彩色灯泡,睁大眼睛,照亮村庄,紫色金红,接天连地,蒜农喜上眉梢,享受着丰收的快乐。
这时,家家户户都在尝鲜,品着新蒜、品尝着青蒜的味道,熬鱼、包饺子且不在话下,顿顿不离“六瓣红”,多数人家还将散落不能成辫的蒜头烧着、蒸着吃,虽缺少了辣味,却带来另种别人难以享受的佳肴。一些蒜家还把蒜头腌起来,制成咸蒜。年关,家家瓶瓶罐罐,做成的腊八蒜,白中透绿,滚滚玉珠,成了年夜饺子不可缺少的配餐。饭不离蒜,蒜不离人,那“独头蒜”还成为护身的药引子。这蒜乡人食用“六瓣红”去毒、去瘟、去火,他还能得啥病!?功效请示?蒜香的土壤,孕育着礼仪之邦,散蒜头留给自己,成辫的上等好的蒜,除了蒜种,精选原汁原味“六瓣红”,这些昔日的“贡品”送给尊贵的客人,表达着圣洁的情谊。还有“重头戏”,大批的新蒜,进行商品交换,盯准京城,骑车卖蒜,换回他们的真金白银,过好富足日子。每天清晨,驮蒜的自行车队排排长龙,成为北京连接宝坻的一道靓丽的风景,在这支队伍中,那头雁自然是“蒜爷”莫属。
为啥,这还用说嘛,人家是摆弄蒜的世家,收获的蒜垛,喷香冒光,品相、牌子在那搁着呢,北京的销路真的了得,甭等“蒜爷”送,市场就有人给“蒜爷”捎话:“让他快着来,就等他那口呢。”“蒜爷”也不含糊,每天天不亮,他驮一自行车编好的“六瓣红”,直接就上了奔北京的道儿。村里人说,那时“蒜爷”骑一辆加长加重的水管自行车,后座装上三四百斤重的大蒜,没闸没铃,需要让道张嘴喊,需要刹车用鞋底子咔。所以“蒜爷”当闸皮用的脚底儿,比一般鞋底儿厚且结实。那时也没有平坦的公路,只能在羊肠小道上艰难地骑行,躲坡绕坑全凭手把和鞋底的功夫。就这样,他风风火火地骑得五六小时,就进了北京城。
到了市场门口,不用“蒜爷”自己卸车,“蒜爷”只管进屋喝茶说话,然后再把蒜钱卷成一个卷,用“猴皮筋”箍紧,往腰里一塞。那谁给“蒜爷”卸车?说悬点,等“六瓣红”的人比“六瓣红”还多,谁抢着算谁的,还用得着他来卸车。
那天,“蒜爷”进到屋里照例“咕嘟咕嘟”灌下一大缸子茶水,用袖子抹一下嘴,刚想再白话今年的“六瓣红”咋好,还想说说已说了一百来回的有关瓷器沾花、裱画全用“六瓣红”的蒜汁粘的“故事”,坐在一旁的胡经理悄悄捅一下他,笑呵呵地说:“‘蒜爷’,今儿的茶味跟以往有什么不一样的味儿吗?”说完这话,胡经理向站在门旁的小勤瞟了一眼,头戴着白帽、胳膊戴蓝布套袖的小勤,脸“唰”地红到脖子根,冲着胡经理不满“哼”了一下,胡经理“嘿嘿”一乐,把脸转向“蒜爷”。“蒜爷”咂咂嘴,又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情不自禁地说:“哎,是有点不一样,像是有点儿甜。咋回事?”“咋回事,有人往茶缸子掺糖了呗。”“谁掺的?”胡经理刚想说,让小勤用眼神儿“喝唬”住了。只见小勤一把拿起桌上的茶缸,故意沉着脸说:“谁掺的不重要,重要是你不知道甜。”“我咋不知道甜了,我又不傻。”“你说你不傻,其实你比谁都傻,只懂蒜不懂人。”
小勤摔门出去了,胡经理跟“蒜爷”一努嘴说:“瞅瞅,人家埋怨你了吧。”“我可没惹过她,这市场上谁不知道她小勤是有名的‘辣’?”“没错,她的嘴辣,你的蒜辣,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胡经理,您老这话也敢说,我一个乡下蒜把式,人家可是正式的北京人。您乱点鸳鸯谱,不怕她发火?”“我怕啥,是她怕,怕你小子是点不亮的灯。这不才敢往茶缸子里撒了那一包白糖。”
那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蒜爷”傻了,心里跟装着一只兔子似的,突突的乱跳。胡经理让他出去追小勤说说话,他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到了也没敢朝小勤工作的摊上瞅一眼,拿了蒜钱,骑上他的水管车一溜烟回宝坻了。到家那晚上,“蒜爷”一宿没合眼,睁眼闭眼全是小勤,白晳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村里的姑娘谁也没法比。后来,“蒜爷”终于鼓足勇气,精选了一辫上好的“六瓣红”装在布兜子里,趁没人时走到小勤的摊前,哆哆嗦嗦地说:“这个给你。”“给我什么?”小勤故意装不知道。“我还能有啥,蒜呗。”“蒜爷”红着脸,跟做了贼似的。“噢,你这是装的蒜。”小勤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打这以后,“蒜爷”跟小勤相好的事,市场上无人不知,只要“蒜爷”一来,立即有人冲小勤喊:“看,你的‘蒜爷’来了。”
一来二去,“蒜爷”的心思全放到了小勤身上,虽然他也想过双方的父母未必同意,但恋爱中的他顾不了那么多,只是往北京跑的越来越勤了,过去顶天一星期来两趟,现在两天就一趟,“蒜爷”的娘问他:“你这么跑,累不累啊?我都替你累。”“我不累,出力长力。不是您老说的吗?”“蒜爷”的爹是个明白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估摸着儿子在北京有“事”,但“蒜爷”打死也不说,只能由着儿子去了。
终于有一天,小勤对他说:“今儿我跟我爸摊牌了,下周你再送‘六瓣红’时,早上九点准时到。我爸说他在市场等着,你要迟到一分钟,他就不准再让我跟你来往。你可千万别误事啊。”“误不了,我就是跑也跑到北京来,你等着我吧。”“蒜爷”说。回家后,“蒜爷”盘算跟小勤爸爸见面那天不骑车,坐汽车去,一准儿晚不了。偏偏那天他坐的汽车就堵在了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把个“蒜爷”急的直在车上撂蹦子,看着太阳越升越高,心里也越来越凉。那天,他连跑带颠赶到市场,人们连中午饭都吃完了。他走到小勤的空摊前,腿一软蹲了下来。这时有人拍他肩膀,“蒜爷”回头见是胡经理。“‘蒜爷’,你就算了吧,我见着小勤的父母了,我看人家是故意刁难你。”“您别这么说,要是有趟快车我就误不了点儿了。”
那天小勤早早在这等着,不到八点半,就坐立不安,门槛子都让她踢破了,出去一趟没有,出去一趟没有,辣劲布满全身,急得嗓子眼儿冒火。小勤的父亲冷眼对她说,“来不了,一个庄家佬,能有啥准话?”小勤不爱听了,“庄稼人咋着,我爷不也是农村的吗?”一句话,咯噔把父亲噎那了!
小勤对“蒜爷”的诚信一直没怀疑过,冬天那么冷,答应了来市场,就没有含糊过,有年大雪天,“蒜爷”从宝坻推着自行车上路,裤腿冻成了冰桶,棉帽子掉在地上像冰尜似的转,车后座的“六瓣红”却一辫子不少,都撂在面前。众人瞪大眼,说:“蒜爷,干嘛这天你还往外跑?”“蒜爷”口里哈着冻僵的手,挤出四个字,“说哪办哪!”那一刻,小勤动心了,“这吐口唾沫砸个坑的主,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今天是怎么了呀!这就快到点了,怎么还不到呢!她的心里像蚂蚁上树,抓心挠肺的。
九点到了,小勤的父亲拉着母亲,“走,不等了。”母亲看看小勤,甩下脸子迈腿要走。“这刚到点,你们咋知不来!”小勤咣当敲下秤盘子,吓得母亲一激灵,母亲接着门大吼,“我看你是凤凰变麻雀,你就作践自己吧!!”小勤直瞪瞪着眼,隔着窗户奔外喊,“这辈子王八吃秤砣,铁心了,非这个麻雀不嫁!”她泪水满盈地在屋里大发雷霆,内心怨恨父母这么不理解女儿,更窝火埋怨着“蒜爷”:“关键时刻掉链子,让父母这样的数落。”她看见墙上挂着的“六瓣红”,火冒三丈,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双脚鼓点般乱踩一通,一辫子“六瓣红’顷刻面目全非,她不能容忍“蒜爷”在重大事儿上,愚弄她的真诚,他见不到“蒜爷”,把气都撒在了大蒜上。稍后,看着被踩烂的“六瓣红”,又惋惜不止,“他要是在路上真出了故障怎么办?我这不是错怪他吗?”左思右想,双手捡起了几头没被踩烂的“六瓣红”,小心翼翼地装到瓶子里,保存起来。转眼,她的无名火又上了:“他不说跑也跑到北京,能有什么事?一派胡言,决不原谅他!”她像个失控的风筝,离摊而去了!
“蒜爷”更像泄了气的皮球,无法面对小勤,他不能容忍自己的错误,为什么不兑现“跑也跑到北京”的承诺?车坏了,腿哪儿去了,下车跑呀······村口远处,小勤戴着白帽子,蓝色的套袖挂在了浅色的工作服上,把个白皮嫩肉的脸庞装点的,如天空里飞来的侠女,闪亮一片。只见她手持镰刀,银光撂在蒜田,俊俏的脸上露出了杀气,她大喊大叫,“‘蒜爷’,别当缩头乌龟,这么伤害人,你给我出来!”“蒜爷”猫在龙沟子里不敢动弹,借着青青蒜苗的缝隙,窥见到俊俏的小勤,温柔的背后,暗藏着凶狠,他已经无处藏身,听着小勤嘴里的叨叨声:“必给我个交代,必给我个交代!”腿碰蒜田哗哗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蒜爷”想站起来,可是腿不听使唤,动不了地儿。浑身冒出冷汗:“小勤,小勤,你听我说·····,”小勤猛地挥舞着镰刀向他砍来······原来是场恶梦,睁开眼,梦中的情景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嘴里念叨着小勤,梦幻中的冷汗浸湿了被子。
无疾而终的恋爱,实诚的“蒜爷”一直认为是自己造成的,他不怪再也没露面的小勤,直到现在他还在想当初如果有趟快车多好。
那天,“蒜爷”梦中又看见了小勤,这次见面,把个“蒜爷”的心彻底浇凉了,听说小勤出嫁,嫁给了摊上的一个残疾人,“蒜爷”没命似的从宝坻跑到了北京的摊上,只见小勤一袭白白的婚纱,靓丽照人,“蒜爷”扑到了车前:“小勤,你为什么嫁给他,你为什么嫁给他?”小勤辣眼冰冰,凶狠地说,“他讲信用,过日子靠谱,你能吗?”一身婚服的男人,左脸窄右脸宽,蒜头鼻子,小眼儿,有腿疾,脚一高一低的跑过来,他认识“蒜爷”,“你来装什么蒜,嫁给我咋着,我身体虽有残疾,可心是红的,我能给她带来幸福,你能吗?”众人也在起哄:“别在这装蒜了!”一个彪形大汉,伸出拳头向他挥来,“蒜爷”抓住婚车死死不放,人们一阵暴打,“蒜爷”惊醒了。自此,“蒜爷”好一阵子沉寝在梦里的事情,不吃不喝,几次绳子挂在了树上,被父亲看见一顿臭骂:“看你个出息,寻死觅活,老耿家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多年后,“蒜爷”没少跟儿孙们讲他到北京卖蒜的事,还说跑了那么多年北京,只去过市场。大孙子锁头开起了爷爷地玩笑:“爷爷您总吹,您跑了一辈子的北京,却没游过北京城,只路过了一次天安门,还说的没完没了,咱这首都是什么样,您知道吗?您甭叨叨了,明儿我带您坐高铁去北京,二十多分钟就到,比到县城还快。”看着窗外“和谐号”列车来往穿梭,坐高铁的人流不断,“蒜爷”也动心了:“要不坐一趟!”
第二天,大孙子锁头和孙媳妇立稳陪着“蒜爷”上了高铁,他老人家拄着拐棍,两眼可就不够使得了,看看这,摸摸那。见“蒜爷”的新鲜劲,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笑了,说:“您老头一回上北京吧?” “头一回?我上北京那会,恐怕还没你呢。” “那时您老到北京干什么?”“干什么,送‘六瓣红’呗。”孙子旁边插言:“爷,人家谁知道‘六瓣红’还是‘七瓣红’。”“怎么不知道,正宗的北京人,没有不知道‘六瓣红’的。”“没错,我还真知道,当年我妈在菜市场工作,老往家里买‘六瓣红’,邻居们也让她捎。”“你说啥?你妈在菜市场工作,喜欢‘六瓣红’?”“是啊,怎么了?”“那你知道菜市场的胡经理吗?”“知道啊,胡大大,挺高挺黑的。不过,他已去世多年了。”“你认识叫小勤的售货员吗?”“认识,太认识了,她是我妈。”“啥?她是你妈?”“没错,您老认识她?”“认识,她还好吗?”“好,就是数岁大了,腿脚不灵活了。”“她还爱吃‘六瓣红’吗?”“这回您问对了,她还好这口儿,成天嚷嚷,说哪儿的蒜也比不了‘六瓣红’,总也吃不够。”
“蒜爷”沉默了,把脸儿扭向窗外。“爷,您咋不说话了?晕车?”孙子有些担心。“胡说,这么好的车晕啥晕。要是当年有这么快的车就好了。”“大伯说的对,高铁平稳,没人会晕。”中年男人接过话茬,想跟“蒜爷”再聊点啥。这时“蒜爷”从书包里拎出一个塑料袋,递给中年男人说:“这袋‘六瓣红’原打算送北京朋友的,既然你妈还爱吃这口,就送她吧。”“大伯,这可不行,老娘从小就教育我们,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没啥,这是缘分,拿着!”“蒜爷”艰难的起身,把蒜塞进了中年人的手里。“那您老怎么称呼?我回家总得跟我妈说明白您是谁啊。”“这没啥,只要他还想着‘六瓣红’,我就知足了。”中年男人说啥不拿,“您要是不说,我就不收。”看着出现僵局,锁头说话了:“爷爷您就告诉叔叔吧!”“蒜爷”难于启齿,内心结下的伤疤,可孙子、孙子媳妇都说话了,中年人又是这么实诚、执着,就甩出来一句话,“我叫“蒜爷”,回家告诉你妈!”中年人愣了,刚想说什么,高铁进站了。
人流冲散了“蒜爷”和那位中年男人,走出站门,“蒜爷”停住了脚,对孙子说“买票,回去!”“您说啥,就坐个来回?”“蒜爷”说:“这就够了,我就坐个痛快。”
这时中年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大伯,您就是‘蒜爷’,我妈经常念叨您!刚才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老娘说,就是抬也把您抬回家!”孙子锁头和媳妇立稳,看见中年人这么热情,又是受老辈之邀,夫妻俩对视了一下,诡秘地一笑,何不看看爷爷在北京城的秘密。走到爷爷跟前,推波助澜,“爷爷,恭敬不如从命,您就去吧,我们陪您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蒜爷”在去与不去纠结着。他何尝不想见见自己的初恋小勤,向她讲清自己失约的缘故,卸下这背了几十年的沉重包袱,可又顾虑重重。小勤那辣劲,他让儿子抬也把我抬去,不知是凶是吉,莫非她还在记恨我?看这样子今天是逼上梁山,总得有个了断的时候,躲也躲不过,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向小勤谢罪,说清事实!”
小勤听说“蒜爷”来了,自己挎着个篮子,到超市买来了猪肉里脊,又买了烹炒蒸炸的食材,翻腾出多年不穿的工作服,系好了围裙,她要下厨掌勺,为“蒜爷”做顿“大餐”。
高铁站口对面是个胡同,“蒜爷”从老远看到了胡同里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身洗得发旧的浅色工作服,当年蒜摊上的白帽子,压在花白的短发上。
“蒜爷”走进胡同,拐杖的节奏像打夯机,一下压着一下,把地杵得杠杠的。经历了时间的沧桑,小勤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勤了,可“蒜爷”从背影一眼看出来了,她就是小勤。小勤转过身子,看着不远处的老者,“蒜爷!”“小勤!”两位老人慢慢地向对方走去,咫尺之间,却戛然而止,木讷的眼神,充满着矛盾,又充满着依恋。“你个‘蒜爷’,不讲诚信的老东西,一句话不回,就把我扔了,跑哪去了!”“小勤,别着急,我是赔罪来了,任你千刀万剐!”两位老人老泪纵横,那一刻他们的心,就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这就是命呀!”一句心里话流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蒜爷”的老脸就如那“六瓣红”涨得发紫,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小勤先与开口:“你个‘蒜爷’,跑哪去了?”“蒜爷”吭吭哧哧,“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挺···好···的?他嘴里的舌头伴起蒜。“快进屋吧!”小勤的儿子,中年人东海说话了。“对,进屋,进屋!”小勤用白套袖擦拭着“蒜爷”的泪痕,迈过了门槛。
这是一个小四合院,三间正方,蓝瓦青砖,显得古朴。坐在东屋的沙发上,两位失散多年的老人,哭诉衷肠。寒暄了几句,“蒜爷”说:“小勤,是我失信,害了你!”得知汽车抛锚的真情,小勤却泪水涟涟。“哎!是我错怪了你!”“别说了,都怪我,让你在父母面前不可饶恕,当年要是有这高铁,哪能误了这事!”“蒜爷”的泪水在眼眶子里又转悠起来。小勤说:“我们老了,回不去了,就别提过往了。”“蒜爷”“嗯!嗯!”两声,“妹夫身体可好呀?”小勤摆摆手:“他早就不在了。”“嫂子呢?”小勤问。“她也走了。”“蒜爷”说。此刻两位老人的心里五味杂陈。“蒜爷”说:“还好,今天在高铁上巧碰东海,要不然咱这下半辈就见不到了。”“是呀!看来咱老了老了,还是有缘。”小勤边说,转身拿起了茶几上的瓶子:“咱今儿个包饺子,就这‘六瓣红’,‘六瓣红’结的缘,咱还是用它续缘!”听到“六瓣红”三字,“蒜爷”神经腾地竖起来了,“蒜爷”仔细看看瓶子里的东西,“啊!那不是‘六瓣红’吗?怎么是碎的?”小勤把他们约定九点见面发生的事情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个精光,“就想留个念想,想你了看看它!”小勤的话让“蒜爷”无地自容,“就想留个念想,小瓶里的蒜,整整保存了六十年,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他老泪纵横,深深的皱纹,成了条条奔腾的小溪,“六十多年呀,小勤还一直把我放在心上!”“蒜爷”左手抚摸着瓶子,右手紧紧攥着小勤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岁数大了,咋这么脆弱呢?快松开手,让孩子们看见不好!”松开了温暖的热手,“蒜爷”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外,猫腰从塑料袋子里拿起了一辫子“六瓣红”,“小勤,看,给你带啥来了?”纯正,色浓的“六瓣红”。小勤猛抬头,“啊,‘六瓣红’,好多年没见到了!”蒜爷说:“今天就靠它,咱才能相见呀!”
“饺子熟了,吃饭了!”屋外传出了东海喊话声。“蒜爷”抿了口茶水,诡秘的笑了,“这水倍甜!”小勤站起来,呵呵地笑着,手指杵了杵“蒜爷”的脑门,“啥事都瞒不过你,走,咱吃饭去!”
桌上弄了十个具有北京特色的菜肴,孙媳妇立稳剥了一大盘子“六瓣红”,放在桌上。小勤急不可耐地从盘子里抓个蒜瓣,就往嘴里放,嚼得津津有味,真香,还是那个味道。东海说:“听我妈讲,您的酒量挺大?”“哪儿呀,过去倒腾蒜,天冷就多喝了几口,别听你妈忽悠。”“蒜爷”瞅着东海接过了酒杯。小勤说:“我平时不喝酒,今天你‘蒜爷’来了,给我也斟上一杯。”
端起酒杯,小勤开盅了:“咱这两家人在菜市场结缘,今天在高铁续缘,这就是天意,如果没有这高铁和‘六瓣红’,可能我和‘蒜爷’这下半辈子就见不到了。来,咱们一起举杯,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高铁续缘,干!”“蒜爷”和小勤先碰了杯,锁头、立稳和东海也分别起身,敬着两位老人。“蒜爷”说:“咱这两家三代虽然人不齐,可也算是团圆了,让我们喝个团圆酒。”小勤暗喜:“这话里有话,蒜味又来了!”
快八点了,锁头说:“爷爷咱该回家了。”听着外边车水马龙的喧闹声,小勤说:“你还没游北京,都这个时辰了,要走这得下半夜到家,今天都住下,谁也不能走。”“蒜爷”笑呵呵地说:“你个老脑筋,这都高铁了,一会就到家,哪天我们再来游北京!”他拿起拐杖,当当在地上杵了两下,站起来。看着怎么也留不住“蒜爷”,小勤让东海送送“蒜爷”祖孙三人。“蒜爷”指着小勤,“咱可说好了,国庆节你带着全家一定到我那儿,咱们两家子来个乡下大团圆。”“蒜爷”拍拍东海的肩膀:“你把老婆孩子都带去,尝尝你‘蒜爷’的手艺。”东海说:“您放心,我们一定去!”
坐上高铁,八点三十就到了宝坻站,“蒜爷”给小勤打来电话:“我们到家了!”小勤纳闷:“这高铁咋这快,这一袋烟的功夫,还没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她用手指揉了揉脑袋,那时要是有高铁·········
张伯苓
202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