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美援朝纪念馆的“无敌坑道”展区内，陈列着一把特殊的乐器，它由美军的罐头盒、朝鲜的木材和中国的马尾制成，被战士们称为“两洲三国”胡琴。

“胡琴的制作者是志愿军42军126师378团的一位普通战士，他特别喜欢乐器，经常在坑道中用这把胡琴为战友们演奏。”抗美援朝纪念馆文物部部长齐红为我们介绍了这把胡琴的来历。

由罐头盒、木材和马尾制成的胡琴会演奏出怎样的旋律？今天的我们已无法知晓。但它为我们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战场生活的另一个侧面——无论环境如何艰苦，战士们仍然就地取材，苦中作乐。

“两洲三国”胡琴，抗美援朝纪念馆资料图。

那么，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这些文艺活动是如何开展的？志愿军文艺工作者又在战场上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带着疑问，记者在丹东采访了志愿军老战士周晚芳。作为志愿军50军149师的文工团员，她为我们讲述了一名文艺工作者所亲历的抗美援朝战争。

小身躯大能量

周晚芳是辽宁铁岭人，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军曾在她们村子里驻扎过。她还记得一次战斗结束后，战士们怕打扰到乡亲们休息，躺在院子里的玉米荄子上睡了一夜。在他们的影响下，周晚芳也决定报名参军。

周晚芳在丹东接受记者采访。李治宏/摄

因为嗓音条件好，周晚芳入伍后成为了一名文工团员。那年她只有17岁，身高还不到一米五。虽然长得瘦瘦小小，身上却有股不服输的拼劲，“我小时候挺要强的，什么事都不甘落后。”

1950年深秋，50军大部队入朝作战，周晚芳等宣传队员被留在了国内。部队首长很重视政治宣传工作，专门把他们送去哈尔滨学习艺术专业知识。共有7位战士，分别被分到了戏剧、美术、音乐专业，周晚芳是戏剧专业，侧重舞蹈方向。

周晚芳此前并未专门学过戏剧表演，为了能够提高自身专业水平，她起早贪黑进行形体训练。但由于她心脏不好，大量的训练导致双腿浮肿，“疼得可厉害了，但我这个人比较‘抗造’，我就一直坚持。”

在第三次战役后，志愿军政治部为加强对各部队文化活动的组织领导，要求各军、师文工团（队）将文艺工作者调往战地一线，帮助基层连队开展文化活动。1951年7月，周晚芳也跟随部队入朝，将这股永不服输的拼劲带到了朝鲜战场。

在朝鲜，战士们经常长距离徒步行军。周晚芳还记得，最远的一次是一天走了120里路。她实在是累坏了，拄着一根棍子咬牙坚持，上山路难走，她就手脚并用，一步步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回头，看到后面还有人就放心了。“为什么要坚持？因为我是党员，就得做出样子来，不能掉队。”

行军过程不仅路途遥远，而且险象丛生。“美军飞机在头顶飞过是常有的事儿。敌机来了有鸣枪示警，我们都躲到防空洞里。”防空洞外面需要设一个监视哨，她主动请缨在洞口放哨。

敌机飞过来了，通常不是一架、两架，而是一大群。不过周晚芳自有办法应对，她找到一棵大树，躲在树冠下，“树冠那老大，我在底下藏个小人，上头根本看不见。”等敌机飞过去，她又转到树干的另一侧，“树干把我挡住了，就是扫射也扫不到。”

文工团还承担了一部分军队建设工作，团里很多战士都是女兵，和周晚芳年龄相仿，最小的一位只有15岁。有一次，周晚芳和战友们被派去抢修机场。

“我们很长时间吃不到油，得夜盲了。”姑娘们晚上看不见东西，但修建机场的工作又主要集中在晚上。她们只好手拉着手防止跌倒，小心翼翼地在脚底下探路，一步步走到机场，从没有人抱怨过。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周晚芳还记得自己朝鲜战场上的第一次慰问演出，是在露天的土台子上，后面简单搭了一个天幕。部队的战士们坐在台下。那天她穿着一件中式小袄，独唱了一首民歌《桂花开放幸福来》。

“桂花儿生在桂石崖哎，桂花儿要等贵人来也……”婉转的歌声引得战士们阵阵喝彩。台下很多战士年龄比较大了，有的战士爱抽烟，腰上别着一杆烟袋，“他们就拿着烟袋过来拍拍我的脑袋，可亲切了。”

不仅是为战士们表演，文工团员还会下到连队培养教歌员。周晚芳回忆：“战士当中有爱唱的，我们就和首长请示搞一个培训班，教他们识谱，给他们纠正音准，教他们怎么指挥。”

教的最多的是队列歌曲，适合行军时唱。“那首‘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还有‘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战士们都很爱唱。”周晚芳说。部队若是行军时唱起歌，立马斗志昂扬，精神抖擞，“那气势一下就不一样了。”

周晚芳整理军功章。李治宏/摄

此外，文工团员们还要负责收集战场事迹进行文艺创作。“我们不能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也差不多了。”他们常常下连队进行采访，再将采到的事迹改编成小品、舞蹈等艺术形式，用文艺作品记录战场生活。每当志愿军战士看到自己的事迹被搬上舞台，都会倍感光荣。

有一次，周晚芳和战友们要去海岛进行慰问演出。部队首长提醒他们要注意潮汐规律，提到之前有个小通讯员在海岛差点被潮水卷入海里，还好被战友救起来了。

“这不就是个很好的选题吗？”周晚芳从这则安全提醒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可以挖掘的素材。她和另外两个战友王化珍、阮振洲一拍即合，三人组建了一个班子，去采访这名通讯员了解详细情况。

通讯员名叫张昌泰，一天晚上，他负责去海岛送信，因突然涨潮而被困。还好瞭望塔上的战士发现情况，及时报告首长，赶忙派人去将他救起来。

周晚芳和阮振洲在入朝前都在哈尔滨学习过戏剧舞蹈，他们发挥个人所长，将滨海救战友的故事，改编成了舞蹈《张昌泰》，后来在50军文艺汇演中表演了这一舞蹈，获得了“优秀文艺创作奖”，奖状如今被收藏于抗美援朝纪念馆内。

周晚芳与战友们获得的“优秀文艺创作奖”奖状。李治宏/摄

坑道生活苦作乐

“到一线去，到战壕去，到火热的战士生活中去。”这是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广大文艺工作者的一句口号。文艺兵既是宣传员，又是战斗员。当战斗打响，他们也会冒着枪林弹雨去前线慰问演出，为战士们唱响战歌，鼓舞士气。

彼时，坑道是志愿军的主要生活场所，很多文艺活动都在坑道中开展。坑道环境狭小，文工团员们经常是三五人一组，利用战斗间隙，为战士们表演，节目大都短小精悍，有歌曲、快板、演奏乐器等。

周晚芳也见过自制乐器，一位文艺兵战士用几个大小、薄厚不一的碗排成一排，演奏乐曲，“他按照音律、音节排好，拿着两个筷子敲打，别看乐器简陋，音调可是非常准的。”

志愿军战士在坑道内演奏乐器。抗美援朝纪念馆资料图

越靠近战场前线的地方越艰苦，但也呈现出特别的温情。“我们的战士实在是太可爱了！”周晚芳感慨道。每次文工团员到坑道进行演出，战士们都像过节一样，把平时不舍得吃的东西都拿出来分给大家。

坑道条件如今看来十分简陋，但当时战士们却将其看作温暖的战士之家，“既能生活又能战斗”。周晚芳和战友们取材坑道，创作了小品《战士之家》，专门在坑道中进行演出。战士们看到自己的故事被搬上舞台，都很受鼓舞。

坑道外轰炸声此起彼伏，子弹从头顶飞过。文艺兵们以坑道为战场，唱英雄、演英雄，用一首首战歌和一个个节目，鼓舞军心士气。回国后，周晚芳也一直在和文艺工作打交道，她登过无数大大小小的舞台，但让她最难忘的，还是朝鲜战场上简陋的坑道。

一把胡琴、一个小品、一首歌曲……这就是志愿军战士们苦中有乐的坑道文艺生活。正如齐红所说：“战场有残酷的一面，但战士们也在积极向上地参与文艺生活，这正是一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