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在法国上塞纳省楠泰尔市，示威者与警察发生冲突。新华社发（奥雷利安·莫里萨尔摄）

2023年6月末，法国阿尔及利亚裔少年纳赫尔（Nahel Merzouk）在例行交通检查中被警察枪杀，引发多地骚乱及抗议。纳赫尔是典型的“新生代非洲移民”。“新生代非洲移民”面临的社会压力最终被怀疑是法国骚乱的重要原因，例如1980年代初的里昂骚乱、2005年的骚乱及如今的2023年6月骚乱。骚乱反映出身居荒郊、无业无钱、饱受歧视的法国新生代移民的绝望与愤怒，对法国、欧盟乃至世界产生诸多影响。

新生代移民骚乱源于多种因素

最近在法国发生的新生代移民骚乱使人们注意到移民社区内社会动荡的一系列复杂因素，骚乱的根源涵盖社会经济、文化、政治和历史经纬等方面。

第一，经济社会不平等是引发法国新生代移民骚乱的关键因素。移民社区的高失业率加剧了疏离感和挫败感。获得优质教育的机会有限、就业市场上的歧视以及向上流动的障碍都加剧了新生代移民的经济社会边缘化。经济差距以及缺乏社会和经济发展机会加剧了不满情绪，从而引发社会动荡。根据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数据，2023年第一季度法国（马约特除外）15岁至24岁年轻人的失业率为16.6%，远高于7.1%的平均失业率，也高于欧洲平均水平。

第二，新生代移民遭受的歧视和偏见加剧移民居民、警民关系紧张。基于种族和宗教的公开和隐形的歧视持续存在。种族貌相、刻板印象和排斥性做法使社会分化常态化，加剧了新生代移民不公正、不平等与被剥夺感。歧视削弱了移民社区与更广泛社会之间的信任，进一步加剧了社会动荡。法国一些人将骚乱起因归结为“警察过度执法，射杀纳赫尔存在争议”，也有人认为“纳赫尔是北非移民后代，骚乱是郊区青年宣泄情绪的豁口”。

第三，文化冲突和身份认同问题是法国新生代移民骚乱的诱因。新生代移民在协调其文化遗产与东道国社会主流文化时面临挑战。新生代移民在融入法国主流社会上面临“融入障碍”，法国在消除阶层纵向固化与弱势新生代移民横向固化方面有心无力，促进新生代移民与居民间交往交流交融方面无所作为，移民居民、精英大众、官方与民间等层面条块分割、“土壤板结”，社会团结、国家稳定之树营养不良、消化不良。文化习俗、价值观和宗教信仰的差异会导致疏离感和被边缘感。这些冲突往往因缺乏文化间对话而加剧，造成社会紧张和潜在动乱。面对法国强势的国家与文化认同攻势，新生代移民要么屈服被同化，要么抱团抵制，而骚乱是无权无势的无业移民青年发泄愤怒的行为宣示，法国过于强调同一性、排斥差异性的民族国家建构立场，极右翼与居民的冷漠排斥态度，都刺激不认同法兰西民族文化的新生代移民以他者身份做出过激行为。

第四，政治与移民治理因素在移民骚乱中也发挥重要作用。缺乏有效的融合政策、移民社区代表不足、政治言论长期宣扬仇外和排斥，这些都是导致社会动荡的因素。法国政治生态左右两翼两极分化和围绕移民政策的争论进一步加剧社会紧张局势，导致抗议和骚乱。法国对民族与移民问题往往掩耳盗铃、讳疾忌医，官方忽略与禁忌城郊差异等种族问题，法律禁止政府机构收集汇总涉种族和宗教等数据，对移民的平权承诺很大程度上是叶公好龙式的政治姿态，对移民情况“盲人骑瞎马”，难免重蹈“夜半临深池”的覆辙。

第五，殖民主义遗留问题、后殖民时期移民模式、不平等的历史上遗产、警民矛盾，都是法国移民社区面临挑战的原因。歧视和社会排斥的历史经历，再加上心理创伤的代际传承，形成了移民社区内部的动态，并影响着他们与更广泛社会的互动。法国警民不信任根深蒂固，警察滥用暴力执法和歧视性做法激化移民与社会矛盾。警察暴力事件，特别是针对少数民族社区个体的暴力事件引发愤怒和抗议。

法国最近发生的移民骚乱源于社会经济、文化、政治和历史因素的复杂相互作用。社会经济不平等、歧视和偏见、文化冲突、政治因素和历史背景共同导致了移民社区的社会动荡。

法国新生代移民骚乱影响深远

法国新生代移民骚乱不仅在法国国内产生了重大影响，而且对欧盟（EU）和全球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等领域影响引发人们深思。

第一，在不同层面产生了深远的政治影响。在法国国内，这些骚乱加剧了关于移民政策、国家认同和多元文化的辩论。骚乱影响竞选活动，推动极右翼政治运动的兴起，对出台更严格限制与控制移民的政策压力陡增。伦敦大学学院学者菲利普·马里埃称，骚乱等活动将加速极右翼政治融入法国主流政治。此外，这些事件也对法国政府治理社会经济差距、促进社会融合、维护法律和秩序等问题的能力提出挑战。

在欧盟层面，法国新生代移民骚乱推动有关移民和融合政策的广泛讨论。骚乱加剧了人们对欧盟管理大规模移民潮能力的担忧，引发关于边境控制、成员国之间负担分担以及制定全面一体化战略必要性的讨论。这些事件还影响欧盟内部团结，暴露成员国在应对移民挑战方面的分歧。

第二，加剧法国深层次的社会紧张关系，引发移民社区融合等问题。这些事件凸显了社会经济边缘化、歧视和文化冲突等问题。骚乱突出表明，迫切需要解决这些潜在的社会不平等问题，促进包容性的融合政策，使新生代移民人口能够充分参与法国社会。这些事件与其他欧洲国家面临的类似挑战产生了共鸣，因此对社会紧张局势的影响超出了法国的范围。骚乱提醒人们，包容性政策对于促进社会凝聚力和培养不同社区的归属感至关重要。欧盟和其他国家可以从这些事件中吸取教训，改进融合框架，促进文化间对话。

第三，冲击法国与欧盟经济投资环境，阻碍经济复苏势头。这些事件扰乱经济活动，导致财产损失、企业倒闭和旅游业衰退。截至7月4日，骚乱造成的损失超过10亿欧元，其中200家企业和300家银行被抢劫，250家烟草店被毁。骚乱造成了不确定的气氛，阻碍外国投资，影响了整体商业环境。在受骚乱影响严重的地区，经济后果尤其严重，经济活动的中断加剧社会经济差距，增加下次移民骚乱的诱因。在欧盟层面，由于这些事件引发了对欧洲市场稳定性的担忧，因此也会对经济产生影响。骚乱会破坏投资者的信心，影响贸易关系，从而影响欧盟的整体经济一体化和繁荣。

第四，为全球移民和安全带来更多挑战。骚乱如病毒般蔓延至周边国家，为其他有类似病灶的国家带来不稳定诱因。这些事件凸显了许多国家在管理多样化和快速变化的人口方面所面临的挑战。骚乱凸显了全面移民政策、边境管理的重要性，以及解决社会动荡和边缘化根源的必要性。此外，骚乱对全球安全也有影响，特别是在反恐努力方面。一些移民社区所经历的社会经济边缘化会为极端组织的激进化和招募创造有利环境。削减或消除骚乱的根源并促进社会包容，对于降低安全风险、促进法国国内和全球的稳定至关重要。

从法国移民骚乱中汲取经验教训，可以指导法国、欧盟及其他地区的政策制定，并促进以包容的方式处理移民、融合和安全问题。要解决骚乱的根源问题，就必须采取全面的方法，包括提供经济机会、采取反歧视措施、开展文化间对话、制定有效的融合政策以及承认历史上的不公正现象。法国需努力培养社会凝聚力，促进包容性、多样性，建设更加和谐的社会，确保所有居民都享有平等机会。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