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台风“杜苏芮”影响，从7月29日到8月2日，北京遭遇140年来最大降雨，永定河出现历史罕见的特大洪水，全线防洪工程经历前所未有的严酷考验。

永定河出现特大洪水/市水务局供图

回忆起洪峰过境时惊心动魄的决战时刻，永定河管理处主任陶海军清楚地记得，当时困在斋堂水库管理所的同志们在电话里请她放心，他们保证首先会确保水利设施安全，其次会确保自己生命安全。

“他们不是不重视自己的生命，他们重视的是下游老百姓的生命，更多人的生命，这个让我特别感动。”说到这里，陶海军几度哽咽。

断电断网 水文数据不断

7月30日，门头沟大雨不断，雁翅水文站外河道水位快速上涨。作为永定河进入北京的第一个水文站，雁翅水文站是永定河山峡段的重要控制站，也是永定河平原段防汛的“前哨”。

晚上7点，站长连玉柱带上测流仪器，站上陪伴了自己19年的测流船，与同事一起准备测验流量。他没有想到，事情一步步超出他的控制。

永定河洪水暴涨/雁翅水文站供图

连玉柱和同事测了一个测回之后，就觉得测流船不安全了，船在湍急的洪水中不停地晃，已经横了过来。工作二十年的他第一次觉得害怕，心里没底。

“从对岸回来后，我想着自己不上船了，用大船拖着再测一次，结果发现摇不动船了。拖船的钢丝发出‘滋滋’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我们就赶紧撤。”连玉柱和同事先去上游一座桥，到那发现桥已经被淹了，他们又去了下游更大的一座桥，发现还有条件，就在那测了一两次。

7月31日，水位自记房被淹/雁翅水文站供图

8月8日，水位自记房/马岳拍摄

雨越下越大，洪水裹挟测流仪不停翻滚着，这时意外发生了。水面漂浮物把一根电线拉起，测流仪瞬间被打翻往下游漂去。连玉柱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仪器给捞回来。

当时天已经黑透，仅靠着应急头灯的一点亮光，连玉柱穿着救生衣，系上安全绳，把安全绳绑在电线杆上，由同事拽着绳子，他顶住洪水的冲击，一步步靠近漩涡中的测流仪。

他用长柄钩钩住测流仪的测绳，用了20分钟，一把一把将测流仪捞了上来。“测流仪器对于我们水文人来说，就像战士的枪一样，我要把它救回来，我还要重新找个断面继续测。有点可惜，虽然救上来了，仪器不能再用了。”

8月8日，岸边倒伏的树木、杂物/马岳拍摄

在那之后不久，测流船连带着那根绑过救生绳的电线杆都被冲进滚滚洪流中。此后，连玉柱和同事变换多种测流方式，随着洪水越来越大，测流仪器相继被冲走或毁坏，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浮标法来测流。

上游冲下来木头、铁桶，他们就拿来做天然浮标。天很黑，有时连玉柱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没准是个冰柜、电视，河里冲下来什么就用什么。后来天然浮标基本没有了，我们就用自己的人工浮标来测流。”就这样，他们在8月1日上午10点，测出1700立方米每秒的洪峰，这也是雁翅水文站建站以来的最大洪峰。

8月8日，连玉柱用人工浮标法测流/马岳拍摄

洪水经过雁翅水文站，4个小时后将到达永定河平原段三家店拦河闸。“当时水利部部长、市长都在等着，一直问雁翅多少了雁翅多少了，没这个数，你说三家店开多少孔闸，放多少流量，说不清楚，就跟瞎子一样。”

市水文总站副主任武佃卫知道，雁翅的水文数据对三家店、卢沟桥的洪水调度至关重要。“万一上面洪水大，底下平原段没放，没准就淹哪冲哪了，所以雁翅的数据重要就在于它的提前期。”

水势瞬息万变，最密集的时候，雁翅水文站唐磊10分钟就向总站报一次数据。7月31日上午11点，雁翅镇网络通讯中断，他只能用发电机支撑卫星电话与总站联系。当时供发电机用的汽油不多，报讯时其他电器全都关闭，就只供电话用。“还要打得快，打完了能省多少是多少，因为你并不知道后面多久补给能到，我们这个油还能撑多久。”

8月8日，水文站工作人员巡查河道/马岳拍摄

唐磊记得，有一次快到报汛时间了，卫星电话一直不通，他特别着急，手心直冒汗。不停地摁掉再重新打，打了40多回，马上时间就要到了，还好最后拨通了。

暴雨期间，雁翅水文站克服断水断电断网断路的艰难困境，共测流133次，及时地把宝贵的水文资料传递出去。

生死攸关 水库拦洪削峰

在雁翅水文站遭遇历史最大洪峰的同时，永定河支流清水河上的斋堂水库也在经历千钧一发的时刻。

7月30日下午，距离斋堂水库仅5分钟车程的“前哨”——清水水文站，洪水来临。站长任国飞和同事每半小时测一次流量，向水库管理所报告。31日，汹涌的洪水不停地冲击着缆道房，任国飞他们被迫撤离到40米外的水文站办公楼。

孙雪峰在缆道房观察水位/斋堂水库管理所供图

洪水不断冲击缆道房/斋堂水库管理所供图

31号下午，洪水稍有点回落，他们赶紧返回缆道房抢救仪器和观测资料，刚回到水文站办公楼10分钟，一股更大的洪水瞬间把缆道房冲跑了。后来，镇里来人说水文站也不安全了，任国飞和同事再次撤离。第二天从安置点出来一看，水文站院子和办公楼地基都被掏空了，摇摇欲坠。“看着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变成这样，真的想哭。”

标注处原为缆道房/斋堂水库管理所供图

水文站办公楼地基被冲毁/斋堂水库管理所供图

此后，任国飞和同事随镇里转移，也与水库管理所失去了联系。没有了清水站的数据，斋堂水库的入库流量就无从得知，水库管理所所长刘波只能和同事们通过水位变化来反推。

7月31日中午，第一轮洪峰到来，水库水位上涨速度达到了惊人的每小时90厘米。关键时刻，通讯却中断了。刘波带着20多名职工立刻转移到水库大坝的管理站，这里有一部卫星电话，但信号已经很不稳定。

山下的永定河管理处里，陶海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给刘波下了失联前的最后一道调令。

8月11日，斋堂水库/记者拍摄

按照正常程序，洪峰到来的时候，需要管理处给水库管理所发书面调令，水库才能起闸，否则属于违规操作。“但是我们通讯断了，我什么也传不了，卫星电话也断断续续的，实在没辙了。”陶海军跟刘波说了最后三句话，“第一，确保水利工程设施安全，绝对安全；第二，确保人员安全；第三，授权你全权处置。”

全权负责水库的洪水调度，是刘波16年职业生涯中第一次，也是最惊险的一次，这时水库水位已经达到历史最高点。

斋堂水库是土石坝，与水泥大坝不同，水位过高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漫顶，漫顶后紧接着就是垮坝，这是土石坝的一个致命风险。“咱们水位上涨得太快，对我们来说就是心惊胆战，就是在争分夺秒。一旦垮坝那对下游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是巨大的，有可能整个斋堂都化为乌有。”刘波说当时心跳加速，他告诉自己要稳下来，不能乱。

水库泄洪/斋堂水库管理所供图

8月1日凌晨，第二轮洪峰接踵而至。正要提闸时，斋堂镇断电了，刘波紧急启动发电机提闸。他心里想着得有备用方案，因为发电机一旦出现故障，闸门都提不起来，那就是漫顶，而人工提闸需要大量人力。他们通过电台呼叫了斋堂镇政府，希望协调部队做好人工提闸的准备，但是雨太大，109国道塌方断路，部队已经上不来。

按照规定，水库不能自行备油，当时预计发电机储油量只能支持6个小时，还好最终支撑到了第二天白天，斋堂镇协调刘波去附近的部队加满了油。“闸门也比较给力，没有出故障。当时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可能都是咱们解决不了的。”回想整个过程，刘波觉得很幸运。

工作人员提闸/斋堂水库管理所供图

大雨不停，上游洪水奔腾着地涌入水库。斋堂站站长孙雪峰和同事，24小时住在闸室里。一开始坐在地上，雨小了一点后，孙雪峰找来一个瑜伽垫和两把椅子，三个人轮流躺一会儿。从8月1日凌晨12点到4点，水库频繁调度，他们提闸10多次，一夜都没有合眼。

斋堂水库库容4602万立方米，而这次暴雨中，三天的洪水总量就达到7400万立方米。刘波和同事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在保证水库最大承载能力范围内错峰泄洪，尽可能地把下泄流量降到最低。

在入库洪峰935立方米每秒的情况下，出库控制在仅300立方米每秒，为下游4300多名滞留列车旅客和群众的转移赢得时间和空间。

工作人员24小时住在闸室/斋堂水库管理所供图

惊心动魄 最大洪峰过境

特大暴雨还在继续，严峻的考验远没有结束。洪水从永定河山峡段，倾泻而下进入平原段。7月30日开始，卢沟桥分洪枢纽的水位急剧上涨。

永定河分洪枢纽的洪峰流量从500立方米每秒，到4600多立方米每秒只用了4个半小时。流域内干支流多次出现洪峰，三家店到卢沟桥两次洪峰间隔时间仅30分钟。

“我们盯着水尺水位飞速在涨，很长一段时间1分钟上涨3厘米，在个别时段，这么大的水面1分钟上涨了将近10厘米，这种惊心动魄是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陶海军意识到，这场洪水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更凶猛。

卢沟桥分洪枢纽是永定河在北京境内的最后一个控制性工程。7月31日上午11点，平常流量只有20多立方米每秒的永定河，在卢沟桥形成4650立方米每秒的最大洪峰，创下1925年以来的最高纪录。

卢沟桥分洪枢纽管理所所长白建华守在闸门，看着不远处洪水已经快到桥上了。“咱们这个闸门高程是67米，当时水已经到了66.5米了，还差50厘米就没闸了。”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白建华接到指令，提闸下泄。

由于建成时间较早，卢沟桥分洪枢纽只能人工提闸。面对快速上升、变化的水位，闸门的调节指令一个接一个，有时上一个指令刚执行完，新的指令又到了，需要再次调整闸口高度。8名负责提闸的工作人员冒着大雨，全天奔跑在33个闸孔间，不断提闸，让永定河安全行洪。

卢沟桥拦河闸/永定河管理处供图

永定河行洪中/永定河管理处供图

面对最大洪峰，国家水利部、海河防汛抗旱总指挥部紧急组织京津冀防洪会商，果断决策开启卢沟桥分洪枢纽小清河分洪闸，北京首次动用了1998年建成的滞洪水库拦蓄洪水。

陶海军说，滞洪水库库容8000万立方米。截至8月1日上午8点，已分蓄洪水7500万立方米，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蓄洪调峰作用。既保证了沿线水工建筑物的安全，又兼顾了上下游左右岸，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滞洪水库进水闸开闸放水/永定河管理处供图

滞洪水库拦蓄洪水/市水务局供图

在极端困难和危险的情况下，永定河成功实现洪水始终约束在平原段河槽内行洪，卢沟桥洪峰流量由4650立方米每秒调低到北京出境时的1330立方米每秒，既保障了北京中心城区防洪安全，又为下游洪水防御创造更多条件。

当历史罕见的特大洪水来袭，这群水务人，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勇气、毅力和果敢，拼尽全力守护人民和城市安全。

暴雨暂歇，洪水退去，他们又回到日常的工作中，随时准备着，迎接下一次洪峰到来。

永定河水位回落/永定河管理处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