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19 12:14
2019年11月,云门舞集和陶身体剧场的《交换作》亮相国家大剧院,3部作品中包含林怀民重新打磨的旧作《秋水》,演出结束时,林怀民携5位舞者3次谢幕,72岁的他向观众们深深鞠了90度的躬。那次北京之行萦绕着告别的意味,林怀民曾宣布,2019年底,他会从执掌46年之久的云门舞集退休,把艺术总监一职交给云门2时任艺术总监郑宗龙,那时,台上台下的人们总是感慨,来年再见云门舞集,便是郑宗龙的时代了。
林怀民
很快,疫情袭来,云门舞集再访大陆,已经是2023年的冬天。12月7日至10日,时隔4年,云门舞集将携郑宗龙作品《霞》亮相舞止境·2023国家大剧院舞蹈节。
50年最难忘的是“观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一过恍如隔世。”日前,在北京的媒体见面会上,林怀民如此感慨,带着一贯的文雅与谦逊。今年是云门舞集成立50周年,半个世纪走来,他脑海中最鲜明、最深刻的是“观众”二字:“曾经有一位老妇人在田间突然握住我的手,笑着说,林老师,谢谢你美丽的艺术。这句话就是50周年的最佳意义,很多事情转瞬即逝,但我们的观众留下来了。”
如今,引领云门舞集继续前进的郑宗龙,乍看起来与林怀民风格迥异。2018年,郑宗龙的作品《十三声》在国家大剧院上演,粗粝鲜活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拼凑出他对台北艋舺的童年回忆:河流和码头交汇,艋舺街上,水手往来不绝,商贩们忙着张罗买卖,庙宇间香烟缭绕,每逢祭典,游街的乩童穿城而过。郑宗龙在鱼龙混杂的艋舺街头出生成长,那是与曾经写小说的林怀民很不相同的一种气质。
郑宗龙
林怀民缘何选中郑宗龙作为继任者?曾经,关心云门舞集的人们频频发问,因为灵魂人物对现代舞团来说至关重要,一旦他们离开,舞团总是难逃衰落的结局:特丽莎·布朗生病后,她的舞团艰难而奇怪地生存着;皮娜·鲍什过世10年,舞团换了两任总监,依旧不曾稳定;莫斯·坎宁汉似乎早有预料,于是直接在遗嘱中写道,他去世3年后,舞团自行解散……林怀民用几十年的时间把云门舞集打造成闻名世界的现代舞团,类似的结果是他竭力想要避免的。
他从郑宗龙身上看到了自己一直在坚持的“根本”。“云门舞集最开始建立,是受到了赤脚医生的感染。”这些年间,舞团从来没有远离过田间地头的观众,林怀民总是告诫舞者,“我们不能只在纽约和巴黎演出,也不能只进歌剧院。”郑宗龙是他的同道者,林怀民记得,大家曾讨论要不要在两任总监交接的过渡期暂停去基层社区的演出,郑宗龙立刻站出来反对,这种有点“笨”的执着,是林怀民格外珍惜的。
云门舞集“从未如此轻快,如此多彩”
“舞团的气质是编舞来完成的,所以一定会改变。”林怀民坦然接受在他离任后云门舞集可能发生的变化。他觉得,舞团不该变成一个只保存古董的“博物馆”,“我不喜欢看自己的作品,看过太多遍了!”比起林怀民作品和烙印从云门舞集里消失,他更在意舞团能不能在自己离去后得到新的佳作。
上任3年,郑宗龙推出了3部作品,首演于2022年的《霞》是其中之一,它以音乐家清水靖晃演奏的萨克斯版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入舞,在4座格莱美奖得主马塞洛·阿内兹打造的环绕声场中打开一个明亮宽广的世界。舞者们在波涛起伏的乐浪中悠游浮沉、奔驰飞跃,以大张大合的高难度动作在梦幻浪漫的舞台上穿梭,如朝日和云霞升起,划开黑暗的天光,林怀民说,云门舞集“从未如此轻快,如此多彩”。
《霞》剧照(刘振祥摄)
《霞》的创作并非只从编舞郑宗龙的想象生发。走马上任后,他搬到了舞团附近的山中,那里云霞翻涌,瞬息万变,恰如人们的心绪变幻无穷,《霞》因此得名,内容则由舞者们的故事填实,有美丽的回忆,也有孤独的片刻。设计舞台影像时,郑宗龙让大家信手涂鸦,有人画了树,有人画了云彩,有人只画了一条线,这些图案伴着他们的舞蹈一起出现,凝聚成充满感染力的瞬间,郑宗龙希望这部作品“能像一道光一样,照亮舞者,也照亮观众。”
再回大陆是演出更是访友
诞生在疫情期间的《霞》照见了欢愉喜悦,也照见了艰辛,“它让我们想起那段路是怎么走过来的。”郑宗龙说。接任艺术总监后不久,疫情将全球的演艺行业拖入低谷,云门舞集在台湾之外的演出全部停摆,100多人的舞团如何维系发展变成了棘手的困难。郑宗龙向一位位舞者和伙伴提出降薪,回想起来,那是最让他感到痛苦的事情,“但当时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只能不断解决问题、不断向前走,像洗衣机里不停旋转的袜子。成为艺术总监后,我想生活最大的变化就是我没有了‘生活’。”
《霞》剧照(刘振祥摄)
今年10月底,郑宗龙刚刚完成另一部新作《波》,AI技术与艺术结合,舞者们运动时的形态与肌肉电流被电脑捕捉,继而变成音乐和影像。“我一直想用新的方式沟通新的观众。”郑宗龙说。他调整了一下云门舞集的日常训练课表,现在,除了太极、芭蕾、现代舞,大家还要学跳街舞,但老实说,“跳得不太好”。
“看过年轻人的作品,你会觉得,老人们该回家了。”林怀民曾笑言。刚退休时,站在台北街头,他经常迷路,恍然发现竟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他用前所未有的精力和时间找回从自己身上剥离太久的“日常生活”,洗碗、追剧、看一书柜的书,来回清理似乎怎么也扫不干净的地面。这次云门舞集来到大陆演出,林怀民“申请”跟团,来见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白头发的人,更要争取时间。”但每次媒体见面会,他都把自己的“戏份”严格控制在十几分钟,简短叙旧,然后把镜头的焦点转交给身边的郑宗龙。
迅速离场后,有时候,林怀民会奔向这座城市中一碗惦记多时的面,云门舞集的舞者与他一样,在上海和北京,大家的社交平台被各种美食刷满,以至于郑宗龙有些“担心”他们会长胖。“和观众朋友们再见,我们非常开心、兴奋。”郑宗龙说。而关于更远的未来,他不急着让云门舞集改弦更张,舞团延续50年的传统融汇在每个人的血脉里,仍然供给着巨大的养分,“如何理解传统、运用传统并加以创新,我会和所有舞者一起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