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北京市阜成门内大街的东西岔胡同是《首都功能核心区控制性详细规划》落地后开工的第一个胡同改造项目。

2020到2023年，我们用了三年的时间记录了东西岔胡同改造过程中发生的真实故事。

东西岔的胡同改造会遭遇怎样的难题？项目能否如期完工？三年后，胡同面貌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这里是紧邻白塔寺的宫门口东西岔胡同，位于北京市西城区历史文化街区。每逢假期，这里都会吸引很多拍照打卡的人。

在过去的三年，东西岔胡同经过一期外立面改造、架空线入地、业态调整等一系列街区升级改造，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白塔文化借助胡同环境的变化，被更多人所关注和喜爱。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慕名来这里看白塔，感受老北京的胡同文化。

游客：我就是北京生、北京长，对胡同另有一种情怀在里头。所以没什么事一般都是爱转一转老胡同，变化太大了，开了很多小的时尚店，在传统文化当中充斥一些浪漫。

游客：既能享受现代化的一些舒适的环境，同时又能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些美感、冲突感。

游客：景观很好，很吸引人，楼下咖啡厅，又是药店，反正挺特别的。

耀咖啡是在东西岔胡同改造完工以后及白塔寺修缮后开的一家咖啡馆。他们的一些咖啡和饮品取自于适合养生的中药材，还有些咖啡就直接用了周边老胡同的名字。

这个东西岔胡同一期改造完成后建成的咖啡馆，不仅吸引了很多时尚的年轻人，也有一些老年人会经常来这里坐坐。

东西岔胡同位于北京西城的阜成门内大街，南面紧邻繁华的金融街。被称为金融街的后花园。而东西岔胡同就位于这个后花园的中心地带。

东西岔胡同，全长600多米，两条胡同之间相隔不到20米，在东西岔小广场交叉呈X型，明代，这里曾经坐落着北京城最大的道教宫观，朝天宫。而当时的东西岔就是皇家御道。后朝天宫被一场大火烧毁，这一带才开始修建民居，形成街巷，并逐步发展成为京城著名的东西岔买卖街和白塔寺庙会，后来，白塔寺庙会逐渐没落，七八十年代，随着人口的增加，胡同内部自建房的加盖，机动车的增量，东西岔胡同公共空间不断被挤压。

2017年9月《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2035）出台，老胡同不能再拆的这条红线被以法规的形式划定。为配合总规，三年后的2020年《首都功能核心区控制性详细规划》（2018-2035）（街区层面）被国务院批准。它的核心就是通过公共空间的建设、严格的城市风貌管控，来推动北京老城在保护中的利用和利用中的保护。

2020年，东西岔一期改造工程获准开工，这是北京总体规划确立后，北京首都功能核心区控制性详细规划出台后开工的第一个项目。

如何在保护传统风貌和胡同文化的前提下，让老胡同焕发新生和活力，同时全面提升胡同居民的生活质量，是这次东西岔胡同改造一期工程需要突破的难点。

2020年6月，新街口街道办事处聘请的责任规划师徐健一大早就来到了东西岔胡同。他想在东西岔一期改造工程开工前收集更多的民意，为后续的街区改造和胡同保护提供更多一手的信息。

陆姐是浙江人，20多年前，她就来到北京打工，后来她看中了东西岔胡同的人气，就用多年打工的积蓄租了东西岔小广场中心区的这家店面，这一干就是十几年。

原责任规划师 徐健：这次的白塔寺东西岔计划不再局限于风貌的整治，而是要做连片的改造提升。所谓的连片改造提升就是涉及民生，涉及周边的住宅或者商铺的整个的内部。我们是叫从外至内，而不仅仅是局限在这层皮上。

老杨是住在东岔胡同口的老北京，对阜成门地区的市井文化了然于心，对这次改造也特别热心。作为这一片区的责任规划师，徐健非常希望这次的改造能最大程度还原当年东西岔买卖街的一些业态，保护这里的胡同文化。所以这段时间，他经常来向老杨请教东西岔胡同原有的格局和风俗。

当年，宫门口东西岔是老北京盛极一时的买卖街。五六十年代，这条胡同里茶馆，酒馆，饭铺林立，当年的烟火气是老杨挥之不去的儿时记忆。

恢复东西岔的老酒馆、老茶馆是老杨内心的一个愿望。老杨现在就住在东岔的胡同口，他家的房子是公房，产权归国家，老杨只能租住，不能卖，也不能干别的买卖。老杨希望借这次改造能够平移到胡同里面的院落，然后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让政府改造成茶馆，听说这次改造暂时不涉及胡同内的腾退，老杨有些失望。

为了更好地征集民意，这天，新街口街道办事处的书记王波把老居民召集到了社区，想征求一下大家对东西岔胡同改造的意见。

新街口街道办事处原党委书记 王波：现在是越深入，感觉其实是越压力越大。因为越深入，对这个地方敬畏越深。这地方我觉得不是要改商业街引外地人来参观，把这地方整治风貌提升，弄好了，然后你愿意来到我这儿。我也不想把居民都腾走，都弄到别处。

设计团队负责人 草宇钧：我们做的不是简单的风貌整治，我们达到的最后效果不仅仅是一时看上去整齐干净，而是在重构一个相当于胡同生活的秩序，给老百姓原来的生活状态扭转过来，未来能够越来越好。

这天，由北京西城区政府牵头的东西岔改造调度会准时召开。

东西岔改造工程涉及电力、排水、市政、交通等方方面面，每向前推进一步，都需要多个部门的协调配合。每个周末负责这个项目的时任西城区委副书记张立新都要亲自召开调度会，集中解决工程进展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难题。

西城区原副区长 张立新：一定要有街区整体的概念，系统整体提升、内外兼修，不只是重面子、也要重里子；不只是重地上、也要重地下；不只是关注风貌、也要关注业态。这些都会影响到我们具体的工作如何开展，我想再次强调一下要加强群众工作。

这天，西岔宫门口社区书记李京来到119号院了解居民对这次改造的意见，虽然这次的改造暂时不涉及院落内部的调整，但是这个院落因为临街，在这次外立面改造中和施工方的交集会比较多，所以会是社区工作的重点。

119号院每家的居住面积几乎都在十几平方米左右，居民的生活空间非常狭窄。

居民：能给我们盖个二层楼吗？为什么这平房就不能改造？外面贴砖贴三年，刮下来又贴砖，有什么用？钱不都糟蹋了？

因为生活空间的狭小，119号院几乎每家都有自建房，还有一些人就把杂物堆在胡同的过道。清理起来非常困难。因为这次的改造暂时不涉及胡同内部的调整，很多居民对外部公共空间的改造并不热情，甚至还有些抵触。这让社区做群众工作时压力就非常大。

与此同时，隶属于安平巷社区的东岔胡同也开始就未来的停车问题做民意调查。

安平巷社区的常住居民一共有33辆在册的登记车辆。平时大家就随意停靠，先到先得。胡同里商户的面包车一般就作为移动仓库停在自己店铺前。久而久之，商户和居民之间就会产生一些矛盾。所以借着这次外立面改造和道路的重新铺装，政府也想一并解决东西岔胡同乱停车和停车难的问题。

这几天，因为胡同内部的道路管线铺装马上就要开工了，胡同里来来往往的车辆就特别多。堵车也会经常出现。

刘维岩，原西城区政府阜景指挥部的总指挥，鼓楼西大街，什刹海地区的改造项目都在他的管辖范围里。

原阜景指挥部指挥 刘维岩：我们要在老城里更新保护，它没有现成的法律法规来做，如果按照原来的法律法规走街道拆违，一个既有的违法建设拆除大约需要15个月，太长了。

因为是在老旧胡同实施改造，指挥部决定先在西岔南侧进行小范围试验段作业。刚开始施工，指挥部负责东西岔项目的王顺处长就来检查工程的进度。

东西岔胡同的下水道以前曾历经几次扩容，但原有地下管线还是不能满足百姓的排水需求。这次的作业力图一步到位，彻底解决老胡同雨污分流的老问题。

李茹，东西岔改造项目的前端公司总经理，负责项目的整体施工。

东西岔胡同改造项目前端公司总经理 李茹：沟通就是面对面，没有距离，直接面对。你要跟他的房子，跟他的居住环境发生直接的对话，改变他现在的一些现状、形式，可能都要跟他去商量。

安平巷社区党委书记 王雪梅：东西岔改造的过程，让我们觉得都不是最后一公里了，是最后一厘米的问题。这个距离是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小，但是就是因为这种细致跟这种小，才能够让居民真正感受到政府是怎么想的。我们要做什么，社区是怎么想的。他们才能够生活得更好，才能更支持我们的各种建设。

新街口街道办事处副主任 张立：政府的投入点和工作的落脚点就是让百姓能感受到家庭周边所有的硬件、软件都在提升。从这个角度来讲，这次项目的高位筹划和到最后希望百姓得到实实在在实惠的这两个点的结合，会比以往的改造项目筹划得更精准。

这天，新街口街道办事处负责东西岔项目的街道副主任张立又把规划、施工和设计单位召集在一起商量工作流程。

之所以规划，设计和施工单位在改造前产生这么多矛盾，就是因为东西岔既处在历史文化保护区，又有86家现代业态的商户。而商户中既有直管公房，还有私房。设计方案随时都在调整，工作机制也很难在千头万绪中理顺。工程还没全面开始，各种问题就迎面扑来。

这天，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东西岔一期改造施工最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把胡同的电线杆拆除全部入地，而拆除电杆，就涉及电缆入地和安装变电箱。胡同里的公共空间本来就非常狭窄，安装变电箱又有严格的供电半径的要求，经过多次测算，两条胡同的变电箱最终决定安在东岔33号和佛协办公院之间的马路上。

马上要施工了，项目经理闵杨来和居民沟通，没想到，还没谈到具体施工方案，居民就急了。

居民 战师傅：你是金盈公司的吗？

闵杨：我是公司的。

居民 战师傅：你那里那么宽，为什么不安你那去？

闵杨：给先生解释过，有一个供电半径的问题。

居民 战师傅：这么宽的马路，为什么变压器原来在那个地方？你拿出环评报告我看一下。

闵杨：这个箱变安好以后，确实对这条街有很大帮助。

居民 战师傅：有帮助，我同意你电网改造，我支持政府工程。但是变压器不能选择在人家居民家门口，不住人的有的是地方。

闵杨：这个变电箱一定得安在这个附近。

居民 战师傅：安在附近你安到那边去，安到马路那边去。

闵杨：那边是人家门口了，堵在人家门口。

居民：小伙子你说的，堵在人家门口。你安到人家门口不行，安我门口行。不管怎么样，你安我门口我不同意。

本来前两天项目经理闵杨和战师傅的大哥已经谈妥了施工的问题，没想到马上要开工了，战师傅突然说变电箱离自家住房的窗户太近，大哥的首肯不能算数。

安平巷社区党委书记 王雪梅：突然间要在这儿安变电箱，其实从我自己本意的心理上，我觉得接受起来也挺别扭的。不是做社区工作的人，可能更多地关注的是，工程手续是不是合法、规划是不是合理。但是作为社区工作者来说，我们每天接触的就是老百姓，我们关注更多的不是技术上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我们关注的是大家能不能生活得更好，对居民的生活是不是真正有更多的影响。

尽管从小在胡同里长大的社区书记王雪梅对战师傅的态度能够理解，但经过多次测算，可以放这个变电箱的空间除了战师傅家门口几乎就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这让事情变得非常棘手。

几天后，电缆入地的工程开始启动。眼看着电缆入地，拆杆日期一天天迫近，公司决定继续按原计划施工，但刚一开工，战师傅就从单位赶回了家中阻止。

胡同空间的狭小，导致了在外立面改造过程中施工方和百姓之间的误解和矛盾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化解。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街道、施工方以及电力部门对变电箱的位置和数量进行了再次的测算，决定把原来的三个变电箱全部南移，力争错开战师傅家的窗口，大家希望这样的让步能够得到战师傅一家的理解和支持。

这天，雪梅他们带着调整后的方案把战师傅约到了社区。

居民 战师傅：我们是坚决不同意，我们的诉求就是不能搁到我们房子周围。要以人为本，你们应不应该这样做？

施工方：您说哪不符合人民利益了？

居民 战师傅：你为了追求你的利益，不顾别人的利益，没有这么干的。

施工方：我们有供电半径，必须在保证半径之内给您供电。然后还有一点，比如说您说在墙上开洞，那是文物，开洞绝对不允许。

安平巷社区党委书记 王雪梅：您不同意是您的权利，您可以表达您的诉求，我们该往办事处反映就反映。

一次次的解释和上门拜访，都没能和战师傅一家达成最终的协议。如果不能在供暖前成功地拆除线杆，安装箱变，东西岔一期改造工程就无法如期完工。指挥部不断让街道去协调，这让街道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在这期间，街道负责东西岔改造工作的张立，也曾私下约谈过战师傅，把变电箱不能按期落地给工程带来的巨大损失和老战做了深入的交流，但战师傅的态度依旧非常坚决。

新街口办事处副主任 张立：他的认识就是不安全的，是侵占我空间的，你是在冒犯我。而且你是有其他空间你就是不装，有点欺负平头老百姓的，他可能有这些想法。这些想法只能靠时间来消化，但这个时间绝不短，所以对我来说我就自己在想，我已经判断，他短期内是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的。

东岔变电箱的问题一时陷入了僵局。而恰在这时，西岔胡同的改造工作也遇到了比东岔更大的难题。

新街口街道办事处综合行政执法队队长 刘震宇：我看看您这厨房行吗？

老太太：厨房一直就是这样的。

刘震宇：您想保留这间厨房，我就得看看您这间屋子除了这块做饭，其他地方没地做饭，我好给您汇报。你厨房只能搁这，不能搁屋里，我去给您协调这事去。

西岔拐角处本来就非常狭窄，而住在这里的几户居民，因为生活需要，都在临街处加盖了一些自建房。

西岔拐角处住着两户私房居民，分别是84岁的马大爷和89岁的刘奶奶，他们一家的自建房是淋浴房，一家的自建是厕所和小厨房。这两个自建是两位老人的生活所需，而这两个自建又恰巧地处道路铺装和照明设备安装的必经之地。拆除这两个违建，对街道干部来说，也很为难。

张立：什么叫感同身受，你不了解他或者你不走近他，你完全不理解他的出发点，拆那一点东西就让他的情绪会突然变得非常暴躁的时候，我试图从他们的角度想，就是他对空间的渴望程度为什么这么旺盛，为什么这么需求量那么大。挤压他一点之后他为什么能够暴跳如雷，这种不良反应背后都是由他的生存环境所决定的，我特别能理解胡同内的居民对家门口外部空间被挤占的那种压迫感和紧张感。

刘奶奶：买这个私房的时候就带厨房，原来就有，不是自己建的。他们一说我着急，不是我建的，原来买房时就有这个厨房。

刘奶奶说这个小厨房从买房子那天起就已经存在了。马桶是自己后来添置的，这是自己迫不得已的生活需要。

刘奶奶：他们说垒个墙，挪到里头去，屋里弄一厨房，没地呀，还能住人吗？怎么弄？

西岔25号的马大爷在自家门前接出了一个小淋浴房，他说可以拆，但前提是别人带头，自己就跟着。

马大爷：都拆，我什么话都没有，我也没什么条件。我没厨房，我也别要求，拆一块拆。他搞积极，这是个好事，得把这水端平了。该拆的一律拆，我就支持，你说拆他的但是不拆他的我不支持。都有困难，有困难性质不一样，有大的有小的，我有我的困难。对待国家来说，我支持国家的胡同改造。

东岔变电箱的安装还没落停，西岔因为违建占道的难题就接踵而来。东西岔胡同改造项目是否会就此搁浅？项目能否如期完工？首都核心区控规出台后开工的第一个项目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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