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5日至28日,法国作曲家古诺创作的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下简称“罗朱”)在国家大剧院连演五场。本轮演出由国际组与中国组轮番登场,25日晚首场由国际组担纲,德国女高音阿尼·约伦茨与法国男高音托马斯·贝廷格领衔出演。
国家大剧院版“罗朱”初次上演于2018年,为纪念古诺诞辰200周年而特别推出。这部经典由歌剧导演斯特法诺·波达一手操刀制作,从舞美、服装到编舞、灯光,均为国家大剧院的舞台量身定制。波达对艺术装置的使用是天才式的,借助高技术难度的艺术装置,波达用一种超现实主义的极简美学搭建出充满象征与隐喻符号的戏剧舞台,将情节要素诉诸观众的视觉感受,直观地呈现“罗朱”故事的戏剧内核。当幕布拉开,纯白的舞台倏然投入视野,如远山层叠的背景板将戏剧场景勾勒而出,这无疑又是国家大剧院带给观众的一场“视觉盛宴”。
随着国内歌剧艺术市场的繁荣与行业的发展,“视觉盛宴”早已成为歌剧舞台上的常态化追求,一部部独具匠心的“大制作”不断冲击着中国观众视觉审美的期待阈限。尤其对于经典剧目的演绎,去时空、强个性、符号化的舞台设计往往成为“独当一面”的卖点。仅在过去半年里,我们就看到了光影繁复、云水婆娑的《拉克美》,富有俄式神话美学色彩、宏阔壮丽的《尼伯龙根的指环》等一众视觉呈现堪称优秀而多元的歌剧作品,正如乐评人徐乐娜在《歌剧“爆款”中隐藏密码》一文中总结的,这些作品“找到了新的视角和解读,用新的艺术手段赋予原著新的艺术生命,也给了受众新的欣赏体验”。在音乐的演绎之外,视觉呈现提供了再创作的自由空间,使制作者可以将自己的理解与艺术构思置入其中。市场反响证明,观众也的确愿意为这种兼具心意与新意的“二度创作”买单。
然而,听过整场“罗朱”,却感到些许遗憾。耳目一新、制作精良的舞美之下,本场演出给人的感觉却稍显乏味。古诺笔下的“罗朱”共有五幕,前三幕节奏较慢,几乎所有戏剧冲突的最终爆发都集中于后面两幕,对戏剧节奏的把控有着较高的要求。在波达执导下的“罗朱”更多着墨于其哲学的、象征的一面,而有意淡化了原作的戏剧性。出于导演对于作品的特殊理解与追求,这本无不妥,但当一边是耳熟能详的戏剧故事与慢条斯理的音乐风格,一边是精致却缺乏戏剧张力和方向感的演绎,在大幕拉开那一刻提起的心不得不被渐渐抚平。由于技术原因导致的35分钟的漫长中场在某种程度上又冲淡了戏剧冲突营造的期待。没有特别多的亮点,亦没有特别多的雷点,在一次次惊艳的视觉冲击中,歌剧平淡地流淌而过。
在古诺的“罗朱”中,咏叹调、重唱与合唱的交错构成了一抹亮色,两位主演与合唱团在第一幕的表现只能说差强人意。尤其在整部歌剧最著名的女高音咏叹调“啊,我要活在这美梦中”,饰演朱丽叶的女高音阿尼的声音显得沉闷而紧绷,不够灵动舒展,和情窦初开的少女朱丽叶形成了反差,个别华丽的花腔段落甚至令人稍感“提心吊胆”;“罗密欧”饰演者托马斯·贝廷格的发挥相对稳定,但并未给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合唱团的表现也略显轻飘无力。好在整场演出以渐入佳境的状态呈现,下半场中的二重唱“你好,黑暗寂静的坟”尤为精彩,两位主演将罗密欧与朱丽叶既相爱又面临分离,既惊喜又绝望的情感表现得恰如其分。第四幕的击剑场面也让人眼前一亮,第五幕最后两个人在墓穴中的真情流露亦被演绎得令人动容。但这些感动仍难免是场景式的,而不是戏剧的;是静态的,而不是动态的、连贯的。
无论是身边的朋友,还是网上各平台的反馈中,观众似乎都对中国组的演绎做出了更高的评价。以中国组“朱丽叶”张玫瑰“啊,我要生活在美梦中”的演唱资料(2020年12月于深圳音乐厅)作一对比,观众所言非虚。张玫瑰的演唱在充分的技巧和华丽的音色之上,更多注重通过声音对人物内心的塑造,聚焦于角色在戏剧性的表演中所流露的感情转变,这便是歌剧表演中“方向感”的重要体现,人物的情感不是静态的、幻灯片式的,而是随着音乐不断变化、发展,并借助音乐而臻至圆满。
说回本场演出,它的太多精彩都是经由视觉而非经由音乐呈现,是精美的舞台设计挽救了音乐与戏剧的贫瘠。或许中国组更加精彩的演绎能与这场精美的舞台效果相匹配,我不得而知。正像小红书上一句颇有意思的评论所说:“我是来听歌剧的,不是欣赏后现代艺术的。”倘若成为一场大型的现代艺术声光展,那便是歌剧的失败。作为一门综合艺术,歌剧的“根”在于音乐与戏剧的结合,视觉设计是戏剧的手段,可以锦上添花,但毋能雪中送炭,掩饰音乐本身的平淡。
杨其睿/文
凌风 高尚 牛小北/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