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味人生》:中华三千年饮食文化与人物风流
北京日报 | 作者 李凯

2024-02-27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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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电视台十多年前推出的美食类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红遍大江南北,至今不衰。人们之所以喜欢,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打破了原先的模式,不是烹饪大师的工序,也不是“厨艺选秀”,这些老百姓参不透玄机。食材、厨艺和人们的心得,也有魅力,千百年来如此,“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东晋王羲之《兰亭集序》)。把它拿出来,是艺术工作者的智慧。

历史工作者进了一步。历史学表达的,也许不是大理论,而是生动具体的过程情节。在历史叙述中突出人,突出人物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思考,而不是抽象的历史符号与条条框框,才有魅力,能教化人心。说美食,不是历史工作者的目的,因为说不过厨师;讲美食的前世今生,也不是最终目的,因为说着说着听众就睡了。最终目的是叙述人,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

屈原被流放,饮木兰的坠露,吃秋菊的花瓣,精神充盈,但形销骨立,您说难不难受?苏轼一辈子被贬啊贬,也没停了吃啊吃,到了黄州鼓捣东坡肉,到了惠州鼓捣羊蝎子,到了儋州鼓捣生蚝,您说心气儿大不大?郑板桥官也不当了,卖字画糊口,青菜萝卜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寒冬腊月抱着碗热粥,蜷缩着慢慢喝下去,还觉得周身俱暖,您说苦不苦?古人也是人,和现代人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总有共同的话题。这是共情,共了情,也许就被古人指了一条明路。

伊尹是厨师鼻祖,阐述调和之道,背后是“治大国,若烹小鲜”(《道德经》)的思路。他还是殷商重臣,战国策士借他讲出一堆君王南面之术,其中也有臣子规劝讽谏的智慧。

孔子是儒家圣人,他“疏食饮水”(《论语·述而》),历尽坎坷,但明德守礼、乐天知命。内圣外王,经世致用,儒者要提升精神境界和执政水准。天理、人伦、圣言、掌故捆绑在一起。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他的做派影响千秋万代。

屈原是爱国诗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沉浸在浪漫气质浓厚的楚文化中,即便是巫风鬼雨,也折射出楚人的生活。“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史记·项羽本纪》),文化比行政有渗透力。

刘安是半人半仙式的人物,淮南王做豆腐与此相关。他崇尚黄老道家,无思无虑,法乎阴阳,“乘云凌霄,与造化者俱”(《淮南子·原道训》),服食导引、丹砂石膏他最熟悉不过。但这位淮南王并没怎么消停,把黄老之学当成障眼的“法术”,而最终身败名裂。

曹操是一代枭雄,确是治世之能臣。横槊赋诗,诗人的气质不影响他政治家的雄心。他自己酿酒,还给汉献帝献酒。他想当周公,希冀天下归心,在乱世中可谓少见。“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短歌行》),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杜甫是诗圣,他的诗是诗史。“气傲皆因经历少,心平只为折磨多”(启功联),艰难苦恨成就了他的老辣苍劲,他分外珍惜一粥一饭和片刻安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他不过是想给苍生一个衣食无忧的清平世界。

唐玄宗是盛世之君。胡食在大唐王朝司空见惯,上到皇室,下到平民,对异域美食来者不拒,期望胡汉一家。他目睹了物阜民丰,真相信野无遗贤、万邦咸宁,甚至天宝三年改“年”为“载”,以为臻于郅治。哪想到渔阳鼙鼓、尘嚣直上。他于太极宫临崩之时,孑然一身,又对昔日的自负作何感想?

苏轼不仅是大文豪,还是大吃货。他少年得志,名满天下,但没有几人像他那样处处坎坷。他是千古风流人物,视人生如逆旅,天地一瞬和物我无穷,不过是人的一念之间。政敌不是要看我的惨相吗?偏不让!黄州、惠州、儋州,走到哪,吃到哪,乐到哪。

张岱是纨绔子弟,但也是明朝的遗民。明末社会发生了巨变,明清易代,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发生变化,“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李贽《焚书·答邓石阳》)的呼声越来越高。张岱的人生以明亡为界,此前是茶淫橘虐、书蠹诗魔,此后是山河破碎、亡国之痛,前后判若两人。

李渔是士大夫休闲生活的代表,也是百科全书式的艺术家。他曾设家戏班,在戏曲、饮食、营造、园艺、养生上无不精通。他主张吃出品位,俭约中追求精美,平淡中获得乐趣。蔬食、清淡、洁净、原汁原味是美食的高境界。摆脱羁绊,才能“事在耳目之内,思出风云之表”(《闲情偶寄·余怀序》)。

郑板桥为“扬州八怪”重要代表人物,也是性情中人。他不堪宦情,“难得糊涂”,为民请赈忤逆上司,挂冠而去。郑板桥颠沛一生,为人耿介,不向恶势力低头,鱼米、热粥、酒皆知来之不易,粗茶淡饭,香甜可口,心怀坦荡,令人肃然起敬。

袁枚是久负盛名的文学理论家,也是精致的美食家。他主张“口餐”,反对“耳餐”,提出知己难,知味尤难。他对厨师王小余的要求很严,两人堪称知味。王小余死后袁枚专门为他写《厨者王小余传》,这是古代难得的死后有传的厨师,传为佳话。

美食、食家、文化中国,水乳交融。既是历史,也是现实。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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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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