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01 17:46
北京西山虽称不上是中国名山,北京人还是对它情有独钟,都说是上风上水的好地方。自古西山湖泊棋布、泉水丰沛,林木蓊郁、古树参天,兼有江南水乡的秀美和北方山林的粗犷,被称为北京的西花园。
自辽、金以来,历代王朝皆在西山一带大兴土木,营建各种皇家行宫、苑囿、别墅、寺庙等,其中金章宗修建的行宫“西山八大水院”颇负盛名。
“西山泉脉随地涌现。”这是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英廉等人奉敕编纂的《钦定日下旧闻考》中的记载。不过,仅时隔二百多年,今人竟然有些难以想象此景了。
日前在《北京晚报》上读到了一篇写西山泉水的文章,勾起了我前往西山大觉寺实地访泉的好奇心。
寻泉
金章宗(1168年至1208年)是金朝第六位皇帝,在北京建筑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他整修并命名了“燕山八景”,并在西山一带选中八座寺庙,修建成融庙宇与山水园林为一体的行宫别院。因这八处行宫皆有清泉,俗称“西山八大水院”。
如今,“西山八大水院”经历了八百多个春秋,有的只存遗址,有的依然存在。位于阳台山东麓的清水院(今大觉寺),是人们公认的保存最完好、现存史料最丰富的金章宗行宫。
大觉寺始建于辽代咸雍四年(1068年),时称清水院。金代沿袭清水院之名。元代更名灵泉佛寺。明宣德三年(1428年)重建时易名大觉寺,并一直沿用至今。
大觉寺的曾用名清水院和灵泉佛寺,皆因泉而得。流经大觉寺的山泉为灵泉。在初春一个清爽的中午,我前去探访大觉寺,希望能找到灵泉。
此时的大觉寺,没有游人如织的喧嚣,可以从容地走、静静地看、细细体味,就像跟大觉寺的一次约会。去掉繁花密叶的粉饰和遮盖,大觉寺与阳台山都呈现出清晰的轮廓。大觉寺的青砖黛瓦,以及屋脊房檐的圆润敦厚,无论是色彩还是线条轮廓,都与阳台山如此协调契合,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
大觉寺坐西朝东,体现了辽代契丹人崇拜太阳、以东为尊的“朝日”习俗。层层殿宇依山而建,层层升高,布局严谨,错落有序,精巧幽深。
寺院古建筑群遵循中轴对称的形制分为三路:中路是寺庙建筑,主要有天王殿、大雄宝殿、无量寿佛殿、大悲坛等;北路是僧居用房,包括方丈院、玉兰院和香积厨;南路是清代建造的皇帝行宫,有四宜堂、憩云轩两座庭院建筑。
寺院后面的园林是大觉寺的精华所在,也是灵泉的入口处。于是直接穿过天王殿等四进院落,拾级而上,到达高处的寺庙园林。
园林由白塔、古树、龙潭、龙王堂组成,经典精致,小巧可人。白塔建于乾隆十二年(1747年),高十五米,为藏传佛教建筑——覆钵式白塔,形制与北京城区内妙应寺白塔、北海永安寺白塔相仿,据说是大觉寺方丈性音(号迦陵)的墓塔。
大觉寺的覆钵式白塔
白塔后面有个方形小池,古称龙潭(即灵泉池),是处天然与人工巧妙结合的景物。潭边设有雕刻着牡丹花卉的白石栏板,栏板柱头上雕有姿态活泼的石狮子。潭内西侧有个石雕螭首,山上的泉水汇集到螭首,从口中流出,注入龙潭。专家考证,龙潭的栏板和螭首都是金代清水院的珍贵遗存。
据载,龙潭之水不溢不涸,始终保持平满。乾隆皇帝还为之题诗一首:“山半涌天池,淙泉吐龙口,不溢复不涸,自是灵明守。”其实是池中设有机关,泉水丰沛时会从两侧流出。
龙潭中还有一座呈笔架形状的小山石,泉水流量大时,从螭首口中喷射而出,穿过笔架形山石,激起巨大浪花,形成“喷泉射窦”的景象。而此时,龙潭里的螭首只是空空地张着大嘴,不见一丝泉水流出。
龙潭上方有龙王堂,是座二层小楼。登上小楼,凭栏远眺,俯瞰大觉寺,视野开阔,心情疏朗。
古树参天,泉流淙淙,既可在龙潭前欣赏潭中龙王堂的倒影,也可在楼上俯瞰潭中的白塔,这古代的景致,应是别有情趣。如今,塔、潭、堂、古柏还在,只是潭中之水不再清澈,也难以寻觅清泉的踪影。
怅然。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一丝汩汩水声,惊诧地转身寻找,但潭面平静。屏气聆听,像是从螭首深处传出来的,但螭首处的潭水没有一丝波纹。再侧耳细听,虽然微弱,但水声确实存在。怦然心动,精神振奋。灵泉,确实还在,没有断流!
梦泉
山贵有脉,水贵有源。大觉寺的水源头在寺院西北李子峪。《钦定日下旧闻考》中对水源头有详尽记述:
水源头两山相夹,小径如线,乱水淙淙,深入数里,有石洞三,旁凿龙头,水喷其口。又数十武,土台突兀,石兽甚钜,蹲踞台下,相传为金章宗清水院。章宗有八院,此其一也。
关于大觉寺的泉水,在诸多历史文献中不乏生动有趣的描写。清代英和(满洲正白旗人)在《恩福堂笔记》中记述,大觉寺内的泉水四处相通,盘旋回绕、潺潺淙淙地昼夜流个不停,与屋檐下清脆的风铃声相互酬答,闻之悦耳动听,发人深省。
满洲镶黄旗人完颜麟庆(1791年至1846年)是清朝治水名臣,道光年间官江南河道总督十年,蓄清刷黄,筑坝建闸,后以河决革职。旋再起,官四品京堂。完颜麟庆博学多才,见闻宏广,性喜山水,曾周游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又兼爱古旧遗迹,所至之地,皆不废登临,留心考察。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详加记录,并请当时著名画家按题绘成游历图,刻板印行,取名《鸿雪因缘图记》。在《大觉卧游》一文中,他这样描述大觉寺的泉水:大觉寺矮墙外有双泉,从凿开的墙洞中流入寺内。泉水从左右两侧环绕着龙王堂,汇进堂前的龙潭中。潭中泉水沉碧泠然,有许多鱼儿在欢快地游嬉、跳跃。
灵泉从龙潭南北两侧依山势顺流而下。北路泉水呈溪流状,潺潺流淌,经畅云轩、竹林、碧韵清池,汇入功德池。南路水线,经领要亭,依陡峭山势,随风锵堕,汇于憩云轩后的石渠,再绕憩云轩双渠而下,经四宜堂等院落,流入功德池。从山上望去,两股泉水犹如二龙戏珠,将大觉寺环抱其中。现在,从随处可见的水渠,可以想见当年大觉寺飞瀑流泉的醉人情景。
大觉寺南路的主要建筑有领要亭、憩云轩和四宜堂,颇具江南园林风格。
领要亭在大觉寺南侧的最高处,是一座单檐六角攒尖顶的亭子,造型古朴雅致。亭名为乾隆所赐,出自他的诗句“山水之趣此领要,付与山僧阅小年”。可惜匾额今已不存。领要亭旁有尊辽代石狮,也是大觉寺仅存的几件辽代文物之一。在领要亭下是青石堆叠的假山,西高东低,山泉顺势而下,呈现出“三叠飞瀑”的壮丽景观。
大觉寺领要亭旁的辽代石狮
领要亭下方是憩云轩,为乾隆十二年(1747年)重修大觉寺时所置。轩名为乾隆皇帝所赐,源自他的诗句“我憩云亦憩,此意谁能知”。憩云轩匾额也由乾隆皇帝御题,特别的是,匾额制成了绿色蕉叶状。
憩云轩的绿色蕉叶状匾额
憩云轩依山傍水,林木茂盛,翠竹丛生。在《大觉卧游》里,完颜麟庆生动地描述了他与友人在憩云轩煮茶品茗的情景:完颜麟庆与朋友们到憩云轩游玩,吃完粥饭后,随手舀瓢身边的泉水煮茶。之后,有的倚栏作画,有的拄着拐杖去找僧人了,完颜麟庆掸去竹床上的浮尘,放好藤枕,躺下来静静地听着泉声,没有任何顾忌、思虑,不知不觉渐渐进入梦乡。
作为督修水利的官员,最担心的就是水患。有次完颜麟庆亲守危堤十三昼夜,督修抢险。水患解除后,他写下了“眼前都是倾危地,身外全成浩渺天”的诗句。每年汛期,一听到水声,他的心就怦怦地跳。只有听着大觉寺的泉声,他才能酣然入睡。
唤泉
跌宕的山泉,从憩云轩双渠绕流而下,流进四宜堂院内。四宜堂俗称南玉兰院,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雍亲王胤禛以自己的斋号命名,并御书匾额。“四宜堂”出自胤禛的诗:
佛殿边旁精舍存,
肃瞻圣藻勒楣轩。
四宜春夏秋冬景,
了识色空生灭源。
所谓“四宜”,乾隆皇帝曾解释为:“春宜花,夏宜风,秋宜月,冬宜雪,居处之适也。”也就是这里的景色,一年四季都非常适宜。
四宜堂
丰沛的泉水,滋润了大觉寺的花草树木,现在大觉寺内的古树就有一百六十株,其中最著名的当数千年古银杏,还有四宜堂内的古玉兰树。
相传古玉兰树是性音和尚亲手种植,已有三百多年的树龄,树冠庞大。每年清明前后,玉兰盛开,花香袭人。其花瓣晶莹剔透、如冰似雪,宛若仙子。无论姿、色、香,均为北京之最。古玉兰是大觉寺的“八绝”之一:“古寺兰香”,它与法源寺的丁香、崇效寺的牡丹并称北京三大寺庙名花。
四宜堂内的古玉兰
功德池在大觉寺前院的山门与天王殿之间,是两个方形水池,四周围着棋盘式花栏,南北两侧的池壁正中各有一个石刻螭首。两池中间有座石桥。乾隆皇帝赋诗《石桥》:“言至招提境,遂过功德池。石桥亘其中,缓步虹梁跻。一水无分别,莲开两色奇。右白而左红,是谁与分移。”贵为天子的乾隆,也有纯真可爱的一面。可惜的是,如今一池白莲一池红莲的美景已经不复存在。
在北侧池壁的螭首口中,有只花猫正卧在里面惬意地晒着太阳。见有人走来,它骨碌碌地转动着又圆又亮的眼珠,机敏地注视着来人。螭首距栏板和池底都有一定距离,实在想不出这猫是如何跳到螭首之上、再钻进螭首口中的。
在大觉寺没能找到泉水的踪影,西山一带也大致如此。北京,曾是个严重缺水的都市。好在,南水北调工程已经成功将清澈甘甜的丹江水引入北京。从西山经过的京密引水渠,与黑龙潭路并肩而行,一起将这生命之水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市内的千家万户。碧水荡漾的渠水,以及引水渠两侧的依依垂柳,也算得上一道不错的风景。西山,也总算不枉这有山有水的好名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