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基因》彭璐珞 肖伟光 著 中华书局

“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这是1874年，李鸿章面对列强侵凌、外忧内患时发出的一声浩叹。古老中华文明的式微、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迟到，诠释了这一变局的核心内涵。一个半世纪后的今天，“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再次被广为谈论。只不过，这一次伴随的是中国作为一个超大规模国家的崛起，是中国从现代化的迟到者变为现代化的增长极的历史性转折，它给世界带来的很可能是新一轮的“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国家的崛起需要伴随话语体系的崛起。在过去的数十年中，中国的迅速崛起虽然已经震撼了整个世界，但国内国外相当程度上仍然处在西方话语的主导之下，对中国实践背后的中国模式和中国道路，颇多怀疑，颇多质疑。2010年，在多年来深入研究中国模式及其理念，包括对100多个国家走访和思考的基础上，我提出“文明型国家”的叙事，以解构西方中心主义的“民族国家”叙事。

所谓“文明型国家”是指中国首先是一个现代国家、民族国家，但依然保留了自己独特的文明体系，其现代性融入了自身悠久文明的许多传承。换言之，当代中国是一个历史从未中断的古老文明与一个超大型现代国家的重叠，这使中国在许多方面实现了对西方模式的超越。因此，从更为长远的历史眼光来看，中国的崛起不是一个普通国家的崛起，而是一个五千年连绵不断的伟大文明的复兴，是一个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超大规模的“文明型国家”的崛起。这一“文明型国家”不会跟着别人亦步亦趋，不会照搬西方或者其他任何模式，它只会沿着自己特有的轨迹和逻辑继续演变和发展，它也有能力汲取其他文明的一切长处而不失去自我，并对世界文明做出原创性的贡献。

十余年来，“文明型国家”的叙事在世界范围内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和认可。这一叙事的核心在于融通“国家”和“文明”这两个看似独立的范畴，从文化的内源性寻找中国崛起的核心密码。

在《中国震撼》一书中，我曾经提到：“作为一个‘文明型国家’，我们的文化基因太强了，你不想要中国特色，也会有中国特色。”这与梁漱溟主张的“即便是建设社会主义，也得标出‘中国特色’，才能在中国生根开花”，中华文化“可因未来的社会主义社会而得复兴”等观点是相通的。中国式现代化既符合世界现代化发展潮流，又有中华文化基因赋能，而这一强大的赋能，我们此前长期处于不自觉，至少是自觉度不够高的状态。新时代的文化建设是新时代万千气象中的崭新气象。习近平文化思想首次提出，让人期待已久，倍感振奋。

可喜的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基因》一书的写作思路，与这一“文明型国家”叙事的底层逻辑异曲同工。“中国式现代化”是一个凝聚全党和全国人民共识的官方话语，而正是文化基因赋予了中国现代化超越西方现代化的重要底蕴。因此，挖掘和诠释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文化基因，便找到了中国式现代化之“何以中国”的关键所在。

在《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基因》一书中，彭璐珞、肖伟光两位作者对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渊源探赜索隐，提出中国式现代化五大基本特征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因一脉相承，对每一个特征的阐发都有自己的创见。

该书论述了人口规模巨大与中华文明所具有的突出的连续性、突出的统一性、突出的包容性等都有密切关系，其背后的文化基因就包括“参赞天地”的人本追求。本着对人的价值、意义与潜能的深刻理解，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一直到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始终重视人民群众的力量，始终锚定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带领人民实现了从开天辟地、改天换地、翻天覆地到惊天动地的历史性飞跃，并且强调“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现代化的最终目标是实现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这正是“以人为本”“参赞天地”理念的最好体现，是对古老的《易经》所提天地人三才之道的雄壮回应。

彭、肖两位作者认为，“在传统和现代的结合上”下功夫是习近平总书记一以贯之的思想，其内涵就是“通古今”，这是中国式现代化独特的历史观。这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历史的观点一脉相承，不同于那种非此即彼、截然对立的形而上学思维，可谓是对近代以来很多矫枉过正观点的拨乱反正，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第二个结合”是又一次的思想解放。历史不应该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沉重包袱，而应当成为其独特而宝贵的财富，中国式现代化的独特历史观可以帮助我们处理好传统与现代、继承与发展的关系，进而更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彭璐珞、肖伟光二位在分析“平等、互鉴、对话、包容”的文明观背后的文化基因时，着重分析了“平等”。“平等”二字，许多西方人可以说从来就不懂，他们骨子里的傲慢绵延至今，中国人则是惟道是从、谦和可嘉，强调“人无贵贱，有道则尊”，不平等我们就要奋力抗争、争取平等，近代以来的中国历史凝练到最后不就是为了这两个字么？

书中相关富有启发性的论述，不一而足。在阐述论证中，既援引了古籍经典、历史事实、考古证据，也以大量真实而生动的中国现代化故事为佐证，材料翔实，文风亲切。从书中，我看到了中国青年一代的文化自信、话语自信，他们充满热情而又理据分明地向世界揭示，古老文明与现代国家绝非矛盾，而是相得益彰——今日之中国是古老中国的延续和新生，中华文明亘古亘今，中国智慧历久弥新，而这正是中国式现代化超越西方的核心密码所在。

文以载道，文以弘道。《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基因》一书，饱含了作者的深情和洞见，充满着时代气息，是一本思想性与学术性并重、创新性与启发性兼备的佳作。新时代呼唤更多以中国话语体系诠释中国实践、中国经验、中国道路的佳作，因为这本身就是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者为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