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天文算学馆开设之争
北京日报

2024-05-23 17:21 语音播报

古都

位于东堂子胡同的总理衙门

1861年,经恭亲王奕訢与桂良、文祥联衔奏请,咸丰帝批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在北京东堂子胡同成立,简称总署、译署。总理衙门内设同文馆,1866年,奕訢奏请同文馆内添设天文算学馆,引起轩然大波。

设置同文馆培养译才

总理衙门“一切均仿照军机处办理”,设大臣、章京两级职官,大臣由一位亲王总领,有总理大臣、总理大臣上行走、总理大臣上学习行走、办事大臣,统称“总署大臣”。大臣下有总办章京、帮办章京,章京满汉各若干,轮班入值。另有额外章京满汉各8人,由军机章京兼任,不常到总署办公。内设俄、英、法、美、海防(1894年改为日本股)五股,另有同文馆、总税务司署,负责总汇、总理外交事务、新式学堂、选派驻外使节、通商、海防、关税、电线、路矿、造船等项洋务。

1861年8月,咸丰帝病逝承德,11月,两宫皇太后联合奕訢发动“辛酉政变”,次日即任命奕訢为议政王、首席军机大臣。奕訢主持总理衙门23年,军机大臣文祥、宝鋆、沈桂芬等常年兼任总署大臣,总理衙门成为洋务事权高度一致的实权衙门。

奕訢主持总理衙门期间,在推动学习“西文”、培养“联络中外之译才”上用力最勤。他在办理交涉洋务过程中,深感通晓西方语言文字人才的匮乏,为此奏设京师同文馆,招收十三四岁及更年幼的八旗子弟,专习外国语言文字。1862年8月24日,京师同文馆在总理衙门东院正式开办,次年又增设法文馆与俄文馆,三馆各招收10名八旗子弟,随外国教习学习英、法、俄文。1865年秋毕业后,经总理衙门大考,学业优秀者授八九品官衔,奉派出洋,帮办交涉事务,在各种重要外交事件中饱经历练,有的成为外交干才,以张德彝最为典型。

张德彝15岁入英文班学习,毕业被奏保为八品官,以同文馆学生资格见习外交官,19岁起8次出国:1866年随斌椿、赫德出访法英10国;1868年随海关道员志刚、蒲安臣出访美英等11国;1871年作为译官随特使崇厚赴法就天津教案致歉;1876年随郭嵩焘赴英就马嘉理事件致歉并随郭氏驻英,任译官;1887年随洪钧到柏林,任参赞;1890年回国任总署英文正翻译官;1896年随罗丰禄出使,任驻英、意、比参赞;1901年随那桐使日,任参赞;1902年-1906年任驻英大使。

张德彝人生的高光时刻在1891年,与沈铎一起被选为“帝师”,轮流入紫禁城教光绪帝英文,直到1894年,见证了“皇上亲习英文”的热情、“以上行下”引发的英语热及中外舆论的盛赞,而他作为同文馆自己培养的、非科举出身的“帝师”,也为中外所熟知。

天文算学馆是否可设

随着“制器”“造船”运动的开展,奕訢等人认识到“当今急务,以开学馆、培人才为最”,为培养“研精器数之通才”,1866年12月11日奏请京师同文馆内添设天文算学馆,专取满汉举人及五贡生、年在二十以外者及由此项正途出身五品以下满汉京外各官,经总理衙门考试录取后,跟随“西人教习”学习天文算学。1867年1月28日,又奏请将招生对象扩大到翰林院庶吉士、编修、检讨及进士出身五品以下京外各官。2月25日,又推荐翰林出身、前福建巡抚、总理衙门大臣、《瀛寰志略》作者徐继畲为总管同文馆事务大臣,上谕褒扬徐氏“老成持重,品学兼优,足为士林矜式”,希望成为报考之人的表率。

奕訢等用意是训练一批科甲出身、年轻、精通外语与天文算学的高素质官吏,以更好地师夷长技、求富求强。但是,招考翰林进士到新式学堂来“拜夷人为师”,学习西方语言文字、讲求天文算学,就触及了士大夫的学术取向及夷夏之防等观念,引起京师士大夫的激烈反应。3月6日,御史张盛藻上折,赞成学习天文算学,但反对招收科甲正途人员,认为“自强”之道在“气节”,不在制轮船洋枪,被上谕驳回,但张奏影响很大,“都下一时传诵,以为至论”。3月20日,朝中威望甚高的理学大师、文渊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帝师倭仁上折,反对设天文算学馆,认为“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讲习,博采旁求,必有精其术者,何必夷人,何必师事夷人”。在传统“华夷之辨”政治文化环境中,在西方列强“震惊我宗社,焚毁我园囿,戕害我臣民”,所有“学士大夫无不痛心疾首,饮恨至今”的环境下,倭仁反对“师事夷人”,极易调动士大夫情绪,形成共同的抵制行为,凡报考者为同乡、同列所不齿。京城内外谣言甚多,翁同龢日记记载:“有对联云‘鬼(诡)计本多端,使小朝廷设同文之馆;军机无远略,诱佳子弟拜异类为师’。”京师“口语藉藉,或粘纸于前门,以俚语笑骂,‘胡闹!胡闹!教人都从了天主教’云云。或作对句:‘未同而言,斯文将丧’。又曰:‘孔门弟子,鬼谷先生’。”

4月6日,奕訢上折,申论增设天文算学之缘由与苦衷,并摘录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奏稿信函上呈,请倭仁详细阅看,以备晓底蕴。12日,倭仁又递一折,坚持“延聘夷人教习正途一事,上亏国体,下失人心”。23日,奕訢再上折片,挑明“自倭仁倡议以来,京师、各省士大夫聚党私议,约法阻拦,甚且以无稽谣言煽惑人心,臣衙门遂无复有投考者”,他奏请倭仁另设一馆。慈禧当日准恭亲王所请,要他认真组织现投考人员考试,同时命倭仁“酌保数员,另行择地设馆”,“与同文馆招考各员互相砥砺,共收实效”。倭仁骑虎难下,25日,他表示“意中并无精于天文算学之人,不敢妄保”,结果当日慈禧命他到总理衙门任职,与奕訢一起办洋务。倭仁“以宰相帝师之尊,兼蕃署奔走之役”,是“困之以必不能为之事,辱之以必不可居之名”,倭仁连日请辞不准,29日被迫受命,5月3日佯装坠马,称病不出。6月13日,清廷赏假一月,命他安心调养。倭仁与恭亲王之正面交锋似已平息。

总理衙门的“明理”考试

奕訢方面,遵旨组织考试。由于正途官员对天文算学馆的抵制,“正途投考者寥寥”,奕訢不得不降低门槛,对正杂人员一律收考,共收98人。

6月21日考试,实到72人,试题是“抱义戴仁论”“射御书数明理策”,与此次论争焦点有关。“戴仁抱义”,出自《礼记·儒行》:“儒有忠信以为甲胄,礼仪以为干橹,戴仁而行,抱义而处。”“射御书数”,出自《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又《论语·为政》云:“子曰:君子不器。”孔子意谓儒者立身处事要有高尚的品德,“抱义戴仁”而行,不以险难改其志操;还必须学习射御书数的基本技艺,精通数学与计算;并能圆融通达,具备多方技能,能适应各种环境和情况。很明显,奕訢等出题用意在于“明理”:千年变局之下,当以“守道”自任与以“救时”为业、以礼义治国与自强求富两种思路发生碰撞时,正统儒学该如何回应?真正儒者的行为准则又是什么?

奕訢勉强招得31名学生,将天文算学馆事业向前推进了一步,但社会上议论并未平息。6月30日,候选直隶州知州杨廷熙通过都察院转递一折,直言“天象之变,必因时政之失。京师中街谈巷议,皆以为同文馆之设,强词夺理,师敌忘仇,御夷失策所致”,指斥奕訢等人“偏执己见,专擅挟持”,请求撤消同文馆并将负责的大臣停职查办。杨氏以五千余字雄文犯颜直谏,名声大噪,“中外竞传诵其文”,上谕严斥其“甚属荒谬”,同时在7月13日解除倭仁一切差使,仅以大学士在弘德殿行走。8月3日,倭仁销假,专心做他的帝师去了。

而恭亲王奕訢等继续着手天文算学馆的开学事宜。8月15日,奕訢请调专精天文历算的邹伯奇、精通西法算术的李善兰来京任教。10月,又请旨广东、上海同文馆保送优秀生来京深造。12月1日,天文算学馆开学。1868年7月,对北京学生进行例考,仅留十人,与原三馆八旗学生暂归一馆。1869 年丁韪良继任总教习后,京师同文馆相继开设了英文、法文、俄文、德文、汉文算学、洋文天文、洋文算学、格物测算、公法学、汉文化学和医学等课程,沿着奕訢等人的设计思路,规模不断扩大。

(作者单位:北京市社科院历史所)


编辑: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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