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举行了长城婚礼——20年行走长城琐记
北京日报

2024-06-11 08:05 语音播报

城事

我20岁第一次独自出门旅行,来到了北京。本来只是去八达岭长城打个卡,但长城的磅礴气势一下子打动了我,座座敌楼好像都在鼓励我勇敢攀登。当我来到了未经修复的残长城上,如同走进了历史中。沧桑破败的墙垣坚强地忍受着数百年的风霜雨雪,仿佛就为了今朝与我相逢。

这次旅行使我对长城产生了执着的迷恋。随后,我加入了以宣传保护长城为己任的公益组织“长城小站”,随各位师友开阔了视野,了解到更多的长城知识。

那时箭扣长城名气大,总有人去攀爬挑战,血气方刚的我也不甘落后。在一个春节我杀奔箭扣,当时大雪弥漫,根本不见人的脚印。我不管不顾地沿长城向西走,欣赏着雪野残城苍凉壮美的景色。双手抠着窄窄的垛墙攀上了一座高峰,不久又被坍塌的断崖拦住了去路。

我不愿意走回头路,便徒手从覆盖着冰雪的断崖上倒着攀了下去。回头再看,近乎陡直的山崖和碎裂坍塌的石城墙令我倒吸一口冷气,深感后怕。这段惊险路线就是天梯和鹰飞倒仰。

那时我身体强壮,胆子大,还曾背着大包从司马台长城的单边墙上走到了望京楼。只要听说哪段长城凶险,有挑战性,就一定会去体验一下,逞匹夫之勇。

后来受“长城小站”的影响,我明白了个人在长城面前的渺小。号称征服过长城的人已经或正在化为历史中的尘埃,长城却仍然屹立着。它不该被我们当作征服的目标,而应是我们爱护的对象。想到众多濒临倒塌的城墙和敌楼、被遗弃甚至砸碎的碑刻、被人从城墙上抠走的文字砖,还有其他破坏长城的行为,我怎能麻木不仁?必须沉下心来为长城做事才行。

我置办了帐篷、睡袋等户外装备,利用每年的节假日和零散时间,从辽宁境内向西接力式走长城。边走边研究和积累,开始了系统的长城探寻之路。

至今我还记得第一次独自在敌楼里露营时的紧张和恐惧。晚上猫头鹰的叫声时断时续,深夜山风大作,林涛如万马奔腾般从四面八方袭来。狂风暴虐地撕扯着帐篷,地动山摇的感觉让我在半梦半醒中仍然充满着警惕和惶恐。

起夜时拉开帐帘的那一刻,头灯微弱的光亮随着我的头晃动。箭窗黑洞洞的窟窿好像骷髅一样直直逼视着我,令人汗毛倒竖,恐惧感经久不去。

后来走得多了,恐惧感就没了,加之每天身背露营装备、衣物、食品、饮用水、照相器材、绘画和拓印工具等数十斤的重负翻山越岭,早已精疲力竭,钻进帐篷倒头就能睡着。

我还遇到过野猪。一次我正在林中行进,突然前面的密林剧烈晃动起来。看这速度和力量,肯定是野猪群。若迎面撞上不堪设想。情急之下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右边一座坍塌的敌楼,蹲在半截残墙后面,手握登山杖准备拼命。一群灰黑色的野猪仿佛无坚不摧,所过之处灌木皆断,呼啸着从敌楼前冲了过去。

还有一次,我没找到合适的营地,就在林间一块略宽敞的地方硬挤着扎下了帐篷。夜里感觉帐篷在猛烈晃动。但当时实在太累,便没理会。早上拔营时发现,昨晚紧卡在帐篷周围的几棵手腕粗的树木都折断了。从践踏痕迹看,帐篷很可能挡了野猪的路,它就从帐篷和树林间冲了过去。我没被攻击,真是万幸。

我走长城力求不错过每一座敌楼,尽可能走遍每一段城墙,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和汗水。身背重装在天罗地网般的灌木丛里撕扯开路,衣裤经常被剐破,手臂和脸也屡次受伤。风餐露宿,顶风冒雨,甚至被狂风吹得几乎翻下山崖,冰雹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时候依然奋勇前进。

深山中的古长城人迹罕至,道路湮灭,探访起来险象环生。如果没有墙体只有山险拦路时,就等于忽然失去了目标,迷失了方向。我不止一次在城墙尽头的山崖前不知所措,在云雾缭绕的悬崖之巅无路可走,或是望着一山之隔的敌楼陷入近乎绝望的喘息。对我而言这是一种漫长的锻造,使我拥有了超强的勇气和钢铁的意志。

我曾在零下20℃的寒夜里露营,白天吃积雪解渴,夜里抱着冻得坚硬的水瓶,只为融化一点水润一润干渴的喉咙。同时抱在怀里的还有手机、相机和摄像用的一堆电池。

某次我和两个同伴轻装上山。结果山顶地形复杂,选择的另一条下山路更艰险难行,才下到半山腰天就全黑了,只能蹲坐在崖壁边等待天明。那是11月初,白天穿单衣爬山还行,夜里则几乎要冻死。我们不敢打瞌睡,怕睡着后一个跟头翻下悬崖。三个男人紧紧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在刺骨的寒风中数着星星熬到天明。

我亲见了许多对长城的掠夺和破坏。如河北东部一段长城上原本保存着大约15块碑刻,可现在丢失殆尽。我去过3次,也仅为8块碑刻留下了拓片。看着被盗后在城墙上留下的大窟窿,我无比痛心。

有些城墙上曾砌有文字砖,前些年大多被人抠回家“收藏”了。城墙被撬坍塌,满目疮痍。

一些厂矿就开在长城旁,把长城附近的山体挖得伤痕累累。矿山经常放炮,地动山摇,衰老开裂的城墙和敌楼在震动中岌岌可危,弥漫的粉尘给长城和山体披上了厚厚的灰白色。

我为长城拍摄了大量照片,沿途发现的碑刻、匾额和文字砖尽可能制作拓片。后来条件好一些了,我还买了小摄像机,拍一些视频资料。有时趁着休息空当画些速写,这都是我记录长城的方式。

我走长城的最大收获是爱情。当时我的女朋友在众多的追求者中最终选择我,也是看中了我与众不同的勇气和对所热爱事业的执着追求。后来我们一起走了很多次长城,在野外相互依靠的感觉不仅是情侣,更像是同生死共患难的队友和搭档。

2007年10月1日,在“长城小站”40多位师友的祝福下,我们在怀柔撞道口举办了长城婚礼。

20多年来我从辽宁西部沿着明长城一直走到了黄河西岸的陕西省府谷县,明知以一己之力不可能走完长城,却仍然顽强冲锋,把青春的足迹留在了长城上。

我有两个女儿,我会带她们去长城穿越露营,看长城上风起云涌、日出日落,感受祖国山川的壮美,把我对长城的爱和坚韧的精神传递给孩子。

我把多年来寻访长城积累和整理的资料与心得结集成书,除了讲解长城的历史和知识外,还纠正了许多流传已久的关于长城的错误认知和讹传,更是为几十座有代表性的敌楼画了详细的剖析图。长城不是千篇一律、千楼一面的,我眼中的长城,便是不一样的长城。

(作者为古建画家)

北京日报“记忆的长城”征文

编辑:曾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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