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法律与现代世界的形成》 琳达·科利 著 姚军 译 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1787年5月25日，费城制宪会议的与会者欣然接受了与外界隔绝的环境。根据命令，“在这座大楼里说的一切，不得擅自印刷出版或传播”，就连私下做笔记也不行。弗吉尼亚州代表之一詹姆斯·麦迪逊不得不小心地草草写下每天的事务和演讲内容。他对费城制宪会议的记述经过大量修订，直到他去世后四年（1840年）才得以出版。

这种极端而有意的保密工作，使费城制宪会议的代表们可以畅所欲言。他们的任务是修改《邦联条例》，这份正式文件是为了独立战争期间和之后13个州的合作而制定的。1787年9月8日，他们才做好准备，将完成的文本提交给“体例委员会”。9天以后，美国宪法完成稿被正式抄写在4张羊皮纸上。

二战之前，这份手稿通常被藏起来。现在，它被珍藏于华盛顿的美国国家档案馆圆形大厅里，年逾百万游客观览。但是，就这部宪法在国内的直接作用和在国外的影响而言，1787年9月17日在费城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它正式写在羊皮纸上更为关键。同日，宪法草案的一个副本被转交给两名印刷商。

这两人都是独立战争的老兵，共同拥有美国第一份成功的日报《宾夕法尼亚邮报及每日广告报》。9月19日（星期三），预先一睹宪法草案真容的两人将全文发表在报纸的头版。到10月底，宪法文本已刊登在其他70多家美国报纸上。年底，至少有200个不同的印刷版本面世。早在这之前，该宪法的摘要就已出现在远离美国的不同国家和殖民地的报纸、宣传册、书籍、杂志、海报上。

费城发生的这些事件及其余波，是新宪法兴起时期最著名的插曲。这不仅是因为围绕美国宪法产生了海量的分析和解读，还因为这部宪法与民族特殊性的叙述纠缠在一起。詹姆斯·麦迪逊在19世纪30年代说，这部宪法的形成、内容、影响成了美国“证明过去认为不可能的事”的关键论据。

早在1775年之前，由于名义上的英国君主远在3000多英里之外，美洲殖民地居民的自治和政治抱负受到了鼓舞。殖民地议会变得日益自信，殖民地居民中广泛的投票权与读写能力，都促进了这一抱负的发展。但是，在费城起草的宪法并不只是一系列完全的内部发展与特性的产物。

首先，美洲殖民地的宪政思想和对策借鉴了美国独立之前英国宪章的传统，这些宪章概述了美洲殖民地的边界，陈述了政府的基本情况。大部分殖民地宪章以当时英国君主的名义发布，但有少数由外来的英国人发布。不过，所有的美洲殖民地宪章都印刷出版了，不断提醒人们牢记大西洋两岸的联系与相互影响。它们还作为提醒和例证，告诉人们政府的体制与原则可以方便地写进单一文件。

与几乎所有革命战争一样，1775年后在13个前英国殖民地爆发的战争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场内战，对阵双方是分离主义者和亲英派。这场特殊的革命战争还包括奴隶起义，数万名黑奴逃离主人，其中一些人依附英军。此外，这是一场形式多样的帝国战争，英国试图压制原殖民地居民，而美国革命军入侵加拿大，目标是用武力迫使它加入新的共和国。

从一开始，这场涉及多股势力的美洲战争就对宪政产生了显著的影响。1776年的《独立宣言》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战争宣言的作用，而且它的本意就是如此。其起草者的意图是在说明，与其他“地球上的国家”一样，北美殖民地居民现在也有权发出这种最后通牒。在宣言中，英王乔治三世成了混合战争中特别邪恶的代表人物。《独立宣言》起草者宣称：

他在我们的海域大肆掠夺，蹂躏我们的沿海地区，焚烧我们的城镇，残害我们人民的生命。他此时正在运送大批外国雇佣兵来完成屠杀的勾当。

1776年起出现的美国各州新宪法也与战争密切相关。在受战争破坏特别严重的州里，有的宪法会明确表明这一点。例如，从1777年纽约州宪法的措辞可以看出，在关于紧张激烈、难以预料的战争的阴沉暗示重压下的痛苦呻吟：“可能在当前的战争结束之后立刻……”“在当前的战争持续期间”，等等。

但是，战争对这些美国州宪法的形成还有更深刻的影响。这些法律文本中对各州地方长官权力的限制，以及其中许多文本对诸权利法案、无记名投票、降低投票财产资格要求等的强调，来源于许多想法和不同地方的情况。不过，1776年起美国政治生活的扩展，始终是为了吸引和加强地方民众对革命事业的支持，以对抗极大的外部军事和意识形态压力。

各州宪法也被用于在美国之外推进和宣传革命事业。1776年之后，它们和《独立宣言》一样，经常被重印并传播到海外，尤其是在法国，因为新成立的美国急需法国在财政和军事上的援助，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与英国长久的混合战争中支撑下去。

印刷品在美国独立战争中的中心地位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视角，让我们可以更透彻地研究1787年在费城起草的宪法，以及此后出现的其他宪法。研究费城制宪会议代表们在1787至1788年对印刷品的持续利用，我们能发现，其中许多人都认识到，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充满风险。深入了解它与印刷品的密切关系还有助于解释，为什么这部美国宪法能够超越此前起草的类似文本，生根发芽，经久不衰。对印刷活动做认真、广泛的研究，可以揭示更深入、更长期的特征，这样就能清楚地说明美国宪法对世界其他地区的影响，也能阐述这种影响的一些局限性。

（作者为英国国家学术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