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钱锺书杨绛 “不忍毁去的”珍贵信函
北京晚报·五色土

2024-06-21 11:32 语音播报

深读

5月25日是杨绛先生逝世8周年的日子。此时,笔者收到一本珍贵的书——《钱锺书杨绛亲友书札》。这本书中收录的是钱锺书、杨绛夫妇保存的“不忍毁去的”珍贵信函。这些信函承载着不容小觑的文献价值、文化含量,字里行间皆是故事、故人和温情。全书收入致钱锺书、杨绛夫妇的信函277封,以及钱、杨二位先生的若干复函。这些信函始自1946年,至2014年止,多集中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信函作者包括二位先生的至亲好友、学者同人,乃至译者、读者逾90人。信中的一些内容不仅可补罅年谱、别传的失载,也为读者认识钱、杨二位先生的多种人生向度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第一手材料。

吴学昭告诉读者,杨绛先生晚年最后做的一件她认为很必要的事,是亲手销毁了钱锺书先生和她本人的日记,以及某些亲友的书信。虽然她觉得很可惜,曾多次劝阻,但未能让杨绛先生回心转意。杨绛先生临终前,郑重将全家所有信件交到好友吴学昭面前,吴先生的回忆中,这段描述令人潸然落泪:

还记得那天杨先生说话较多,我怕她太累,便要起身告辞,请她躺下吸氧休息。杨先生却说:“不急,我还有事相托。”随即转身从橱柜里捧出一个大布袋,幽幽地说:“这都是我看了又看、实在下不去手撕毁的亲友书信。我近来愈感衰弱,自知来日无多,已没有心力处理这些信件,现在把它们全部赠送给你,由你全权处理,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写信人中,不少你都熟识,哪怕留个纪念也好!……”我听着心里很难过,又恐她过忧伤身,忙说:“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托付,至于如何妥善处理,容我仔细研读过所有书信,与您商量后再说。”

吴学昭于2016年4月10日在协和医院探视杨绛先生,临别时杨先生拱手拜托整理本书

这本所收信函呈现了钱锺书和杨绛二位先生的部分工作、生活、心境、交往、论学状况,既是时代的记录,也见证了学人之间的友情和思想共鸣,于学术史当有一定的史料价值。整理者吴学昭添加了详细的注释,介绍相关人物,交代相关事件,英法文信也逐一翻译,使读者阅读起来往往收获信函之外的新知。

比如钱锺书先生的父亲钱基博先生的几封信就体现了一种父母对子女儿孙辈的关心,比如信开头他称呼钱锺书“先儿”,就是钱锺书儿时的小名。钱锺书学名“锺书”是他抱养在伯父家一岁时取得,他出生时名字叫“仰先”,被家人叫“先儿”“先哥”“阿先”。另一封信中,钱基博先生对孙女钱瑗的关注也很令人温暖:“……如以授健汝。可作暑期历史补习课用。我写此册,振笔直书,写写睡睡,七日而完。……足见我虽老病,而神明不减。”爷爷为孙女功课手抄了《芥子集》,是钱老先生专门为钱瑗所摘选的经史子集内容,杨绛附纸条说明“爹爹手抄,奶奶手订”。“健汝”是爷爷为钱瑗取的名字,属于钱氏家族的“健”字辈。老先生曾说,钱瑗是钱家孙辈中唯一的“读书种子”,对其功课亲自上阵指导,从老先生给儿子钱锺书的信中斑斑可见。

钱基博先生1956年信函手迹

亲情感人,与同辈作家好友的感情也无比真挚。如书中收录的钱锺书与老舍的通信,钱老将自己的作品《宋诗选注》寄给老舍并附信,老舍回信“狂喜”,并赋诗一首:“梅花傲对雪花开,放眼山川无点埃,此景此情应小醉,诗人恰寄宋诗来。”此信写于1964年一月,原诗是用毛笔大字写在宣纸上,落款老舍名下改了“舒”字印章。

老舍写给钱杨的信

冰心与杨绛伉俪的通信都不长,如闲话家常、日常打趣,显然彼此之间很熟悉,互相探望、搬家、收到的消息等都互相分享。冰心还“调侃”对方的作品,讨论写作心得,称“锺书同志居然心里‘天人交战’起来!事情闹大了。”

冰心写给钱杨的信

书中这样幽默的朋友比比皆是,比如另一位漫画家华君武先生,与钱杨伉俪间的书信不但有字,还有漫画。他们两家都住在北京三里河南沙沟小区多年,互相关心,吴学昭先生特别讲了这段背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钱先生因《围城》电视剧上映引发所谓的“钱锺书热”不堪困扰,华君武先生立即画了一幅题为《先生耐寒不耐热》的漫画,为钱先生解围。

华君武赠送钱杨的“老鼠吹牛”图

1996年的一封信中,华老写:“我听到钱瑗住院。我不敢来看你,因为你的精神负担太重了。我无法帮助你,也无法安慰你。”他知道老友女儿病重,自己身体也不好(看过杨绛先生《我们仨》的读者会知道,钱先生与女儿几乎同时病重,前后去世),就将自己的漫画画册寄给钱老,希望能博他一笑。这是多么真挚而深重的安慰啊!据吴学昭先生说,杨绛先生称华君武先生为难得的“好邻居、好朋友”,华君武迁居后,还不时来电话问候。华君武先生去世时,杨绛先生已近百岁,不能亲往吊唁,只有细细重阅他的画册凭寄哀思。

读信后喜笑颜开的钱先生

如此多的书信,编辑成了这本近五百页的书,吴学昭先生从心情沉重地“提着杨先生的大布袋回家”,又花了两三周的时间才将袋内信件,按照写信人所写第一封信的时间顺序整理清楚,随后开始阅读。正如吴先生所评价的那样,这本书中既钱老夫子满溢爱子之情的手谕,亦有长杨先生十二岁的大姐(杨)寿康讲述的妹妹所不详知的家史往事的长信,还有杨先生2014年生日那天,千里之外两个小孩寄来“为杨奶奶祝寿”的充满童趣的画和信。其中数量最多的是中外同辈学人的来信。

读遍所有的书信,吴学昭先生“越读越投入,越读越感动,也更理解了杨绛先生何以不忍心销毁它们。这哪是些普通信件?”吴学昭想到,之前钱先生曾表达过不喜欢私人书信出版的想法,作为杨绛先生的挚友和遗嘱执行人,这些信成为了她的一块心病。一次去协和医院看望杨绛先生时,她忍不住提出希望这些信不要自己私藏,而是应该整理出版,留给社会和读者,将原件信件全部捐赠国家博物馆。杨绛先生听了拍拍她的手背,说,所见略同,可谓灵犀相通。吴学昭才发现原来让自己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这件事竟然杨先生对此早有主意。

《钱锺书杨绛亲友书札》

此后经历几年,每一封信的审读还原、整理核对,每一位写信人的授权,经历漫漫长路,编辑成了这本近五百页的《钱锺书杨绛亲友书札》。如今此书终于出版,当笔者细细品读这些信时,仿佛走进了钱杨伉俪的世界。如吴先生所说,这些信件就像宝藏,承载着文化的信息,历史的证据和人间的情义,是极为珍贵的文史资料。


编辑:陈梦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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