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学生时代,笔者就因无缘现场目睹歌剧《原野》的风采而对其充满了期待。6月14日晚,中国音乐学院为庆祝建校60周年而重新制作设计将该剧搬上舞台,在中央歌剧院剧场完成了首轮两场演出,着实了却了笔者的一桩心愿。
歌剧《原野》打破了中国歌剧一贯的“话剧+唱”的模式,基本以“宣叙调+咏叹调”的格局将全剧进行到底,反映出作曲家金湘追求“全唱型”歌剧创作的宏伟“企图”。很难想象,该剧首演的1987年,彼时中国歌剧界业内外是如何面对此仅有“宣叙调”而几乎无“话剧念白”的现象的;更令笔者吃惊的是,全剧的宣叙调远比近年来国内的新创歌剧更“宣叙”,且在剧中占有相当多的篇幅。
相比之下,歌剧《原野》的部分咏叹调段落好像没有宣叙调那么富有歌唱性,虽然“你是我,我是你”“啊,我的虎子哥”等咏叹调已然立得住并成为当下音乐会相关声部歌唱演员的保留曲目。
纵向思考,歌剧《原野》1987年7月25日由中国歌剧舞剧院在北京天桥剧场首演时,无论是对同期其他中国歌剧创作形成的冲击,还是对彼时业内外受众脑海中既定的“中国歌剧”观念的颠覆,均堪称极具前瞻性。然,如将《原野》放置于当下如火如荼的中国歌剧创作大潮中,该剧在审美层面好像又显得颇为“保守”,似是完全可以被视为与“一白一黑”(即歌剧《白毛女》与《小二黑结婚》)归为一类的中国“传统”歌剧。
就此而言,不知这是歌剧《原野》的幸事,还是不幸。
在中央歌剧院剧场的演出现场,歌剧《原野》给笔者带来了一种难得一见、耳目一新的视听冲击。原因何在?很简单,因为该剧的“剧”“歌”“乐”三者形成了一种“合力”——“戏剧性”。此“戏剧性”更多源自于“乐”,这也是当下中国歌剧创作最缺乏的。就这一点而言,不论是一度创作者万方、金湘,还是二度创作者李心草、陈蔚,均功不可没。尤其是李心草在演出现场对乐队表现力的驾驭,对舞台上下情绪的调动,都为该剧的再度重排注入了不可或缺的新鲜血液。
剧本,一剧之本。歌剧《原野》之所以成为“第一部打开西方歌剧宫殿大门的中国歌剧”(源自歌剧《原野》的节目单),万方的编剧是成功的基石。不论是歌剧、音乐剧还是舞剧,如果脱离节目单还能令观众看懂该剧的大概剧情,说明其编剧是合格的,或至少是能够通顺地讲清楚一个“中国故事”。遗憾的是,近年来歌剧、音乐剧、舞剧新作品如雨后春笋般地不断涌现——数量是上去了。然,质量令人忧心忡忡。不客气地讲,相当一部分歌剧、音乐剧、舞剧离开了节目单或所谓的“文字导赏”,根本不知道在讲什么。
歌剧《原野》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中国歌剧的标杆剧本。该剧的剧本非常懂得为作曲家的音乐创作做必要的留白,而这也是当下一部分中国歌剧所欠缺的。如在该剧的第四幕,伴随着仇虎的自杀,全剧戛然而止。不论是演员的表演,还是乐队的演奏,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同步终止,一点没有拖泥带水。笔者从未见过如此吊人胃口的中国歌剧剧本,顿时觉得意犹未尽、余音绕梁,尽管现场观众的掌声不绝于耳。
众所周知,歌剧、音乐剧的情节展开,离不开适时涌现的重唱段落。在歌剧《原野》中,金子、焦大星、焦母三位剧中人的三重唱,既惟妙惟肖地反映出焦大星的窝囊,又力透出金子、焦母二位剧中人婆媳关系之水火不容。尤其是饰演焦大星的薛皓垠的一句“不是你哭,就是妈闹”,更是将三人关系的爱恨之无奈展现得淋漓尽致。从歌剧《党的女儿》的“反面人物”马家辉、《青春铸剑221》的“男一号”梁振道,再到此次《原野》的“中性人物”焦大星,薛皓垠令人们看到了一个冉冉升起的歌剧新秀。
除薛皓垠之外,《原野》此番的二度创作阵容亦令人刮目相看。高鹏、尤泓斐、郝苗、赵明、李想等几位演员的表演,均给笔者留下了颇深的印象,尤其是饰演仇虎的高鹏。高鹏在该剧的表演堪称“戏”“歌”双全。笔者对其以往的印象还停留在歌剧《白毛女》和《江姐》中的杨白劳、沈养斋两个角色上。此次不禁发现,刚过不惑之年的高鹏竟然是个多面手。
判断一个演员是否是一位优秀的歌剧演员,无外乎看他/她是否具备两个条件:
1.是否为“戏”“歌”双全?所谓“戏”“歌”双全,即不仅表演得好,还唱得好。二者只居其一,中国歌剧界不乏其人;二者兼顾则着实不易。
2.能够在歌剧舞台上诠释不同剧目之形象迥异的角色。实事求是地讲,能够在歌剧舞台上成功塑造好一个剧目的角色,这本身已是一个很高的要求。更何况要在不同剧目中分别塑造好多个不同角色,这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就此而言,高鹏、薛皓垠已然具备了上述两个条件,虽然后者因为剧本的原因,在《原野》中的戏份相对弱了些。
此外,尤泓斐、郝苗分别饰演的金子、焦母两个角色,也散发出了较夺目的光彩。不同的是,相比于高鹏的吐字清晰,尤泓斐在字正腔圆方面略有逊色,部分场景离开了提词器,笔者难以听清她嘴里的唱词,当然这或许与同步的乐队之突兀有一定的关联。郝苗的表演有一定的难度,因为受制于角色本身,她无法用眼睛与观众交流,但其通过较为准确的形体语言和沉浸式的歌唱,使一个狠毒且爱子心切的瞎老太太的形象跃然于舞台之上。
掐指一算,歌剧《原野》自诞生至今已有37年了。在过去的37年里,中国的歌剧获得了长足进展,涌现出了一批令人驻足关注的代表作。然,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之后还有一些“很中国”的问题需要业内外人士静心思考。就此而言,歌剧《原野》不仅仅是一部歌剧,它还是中国歌剧创作的风向标、中国歌剧研究的历史坐标、中国歌剧传播的镜子……
项筱刚/文
栗国光/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