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的奖赏：运动小史》 比尔·海斯 著 沈慧 译 工人出版社

体育赛事至少可以追溯至青铜时代。有证据表明，当时会举办摔跤和拳击比赛供克里特国王取乐，但我们如今的运动员概念其实是来自古希腊。体育比赛始于古代奥林匹克竞技会。首届古代奥林匹克竞技会举办于公元前776年，那实际上是单项竞赛，因为一开始只有一个项目——约200米的短跑。一个名叫科罗布斯的男人被冠以橄榄枝花环，加冕冠军。奥林匹克竞技会一直到17届后才加入铁饼、标枪、跳远和摔跤项目，不久后又加入了拳击等项目（团队项目当时也有，但从未被纳入体育比赛，古希腊人看重的是个人荣耀）。

当时的运动员和如今的运动员一样，也是用系统运动法（举重、跳跃、拳击、投掷、格斗、跑步）来训练比赛所需的力量、速度、技巧和耐力。这在某种程度上赋予了健身训练新的意义和地位，推动了运动的大众普及之路。这是对过去的背离，因为运动最初并不是为了竞技，更不是为了健康或美，而纯粹是为了备战——为了训练士兵，让其具备战斗能力。女性被排除在此类军事训练之外，只有一地例外——斯巴达。斯巴达是希腊独立城邦，出现于公元前10世纪。它在之后的500年里逐渐崛起，获得瞩目。斯巴达社会只关注一件事，就是战争。因此，社会期望妇女、女孩与男人、男孩一起训练，或是为了备战，或是为了强健体魄，生下有望成为杰出战士的健康男婴。

女性也不能参加奥林匹克竞技会，除非是以代理方式参赛（可以这么说），而且只能参加一个项目：如果足够富裕，女性可以拥有参加战车赛的马队。斯巴达国王阿希达穆斯二世的女儿库妮丝卡据说就有一支这样的马队，还赢得了公元前396年和公元前392年的冠军。她对此毫不避讳。为了纪念自己的胜利，库妮丝卡在奥林匹亚竖了一座雕像，上面刻着——我敢说我是全希腊唯一赢得这一桂冠的女人。事实确实如此。直到1900年第二届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由法国人皮埃尔·德·顾拜旦创立于1896年）在法国巴黎举办，女性终于首次获准参赛。

然而，几个世纪以来将妇女和女孩拒之门外的并非只有体育比赛。古代女性除了不能进入运动场，也不被鼓励（更别说允许）在公共场合参与任何有组织的运动。历史学家贝蒂·斯皮尔斯写道，对女性的期望是“端庄、贞洁、顺从、低调”，锻炼身体或参加比赛则属于轻率之举。一些当代学者对此提出质疑，搬出“比基尼女郎”镶嵌画等证据。该画是为一栋罗马奢华别墅（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所作，画中描绘了一群身着比基尼的年轻女性跑步、举重、掷铁饼等的景象。这幅镶嵌画的确令人惊艳，但即便它果真是早期罗马帝国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而非像某些学者声称的那样，是类似女神的女性在比赛中嬉戏、竞技的虚构画面，那它描绘的也是一个罕见的例外，一个只有富人妻女才能享受得到的例外。对于大部分女性而言，传统希腊理想中的美德只限于家庭艺术、育儿和家政，而不是达到某个高度的运动表现。

英语“athlete”（运动员）一词源自希腊语，其词源有两种形式：阳性形式意为竞赛，中性形式意为竞赛获胜者的奖励。所以“运动员”既象征奖品，也象征成就。根据记载，对该词的第一次使用出自荷马，它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奥德赛》第8卷的一个喜剧场景中——

现场一位年轻人对无心参加竞技的奥德修斯嘲讽道：“客人，我看你不像是精于竞赛之人，你……与竞技家（athlete）毫不相干。”

“与竞技家毫不相干”，这就相当于说他不是男人。奥德修斯一跃而起，抓起一块铁饼——比之前用过的都重，威风凛凛地一掷，全场鸦雀无声。“年轻人，赶上那标记。”他笑着说道。

古代人将运动员的汗水视为宝贵的商品。如果你是2000年前的我，看到我父亲把汗水扔到石头上，大概会想“真浪费”。运动员在比赛或运动后，会用刮身板（一种形如芹菜梗的专用金属工具）刮去身上积聚的汗和油，将其导入小罐子。这种混合物叫作“gloios”，想必很臭，但人们认为它非常珍贵。有人甚至会去浴室，从运动员靠过的墙上刮下碎屑，只因为那上面有运动员留下的汗渍。

迪奥斯科里季斯、老普林尼、盖伦等古希腊、古罗马作家都描写过这种行为。据老普林尼记载，角斗学校的教师曾以800塞斯特斯的价格出售这些碎屑，相当于现在的数千美元。这或许难以置信，但古代的商业交易记录也证实了老普林尼等人的说法。

出售“gloios”是古希腊运动场的重要收入来源，是私人运动场在会员费之外不可或缺的额外收入。人们坚信“gloios”中含有“arete”（伟大运动员的标志：对卓越的追求）精华，所以将其用于医疗目的。

现在回过头去看，我们当然会笑话这些做法，但现在有问题的做法也不少，足以举出100个不相上下的例子——我们为了让自己更强壮、更苗条、更低脂、更金刚，为了减少健忘、减少皱纹、减少疲劳，为了更加年轻、更少悲伤而采取或尝试的方法，包括运动潮流在内。我和别人一样心虚。如果我认为把运动员的汗抹到身上会让我更加强健，那我也会那么做。

［作者为作家、摄影家，古根海姆奖（非虚构类）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