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5 16:38
西陵峡素以险峻著称,怪石林立,暗礁密布,船毁人亡的悲剧经常发生。有三峡“活化石”之称的宜昌学者韩永强告诉笔者,千百年来,峡江人民战胜险滩和死亡的不仅靠过硬的行船技术,更要靠舍我其谁、视死如归的精神。在最险峻的宜昌崆岭滩,长江的江心曾横亘着一块大礁石,上刻着三个醒目大字:“对我来”。其豪迈,其壮烈,令每一名在险滩中奋楫穿梭的船工热血沸腾。
人们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宜昌地处巴楚交界,自古以来巴风楚韵在这里交融交汇。巴人的侠肝义胆,楚人的爱国爱民备受推崇,再加上峡江艰险的自然条件,几千年来锻造了巴楚人民宁死不屈,勇于担当,越是艰险越向前的执着性格。“对我来”三个字,就好像两地文化融合共生的交响,演奏着一曲曲古今英雄人物的华彩乐章。
断头保城与伏虎哺屈原
前不久,笔者参加了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组织的宜昌采风活动,在宜昌博物馆巴楚展厅,一座披坚执锐、目光如炬的人物塑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就是古代巴国的英雄——巴蔓子将军。这位忠肝义胆的将军正是以“对我来”的气魄,断头保城,维护了家国的安宁。
故事发生在战国中期,巴国发生了内乱,百姓遭受深重灾难。巴蔓子将军考虑再三,决定向楚国借兵。楚王被他的爱国心打动,答应出兵,但提出了一个条件,平叛成功后,要巴国割让三座城池答谢。内乱平息了,楚王派人索要三座城池,巴国朝堂上的君臣,面对来使都束手无策。关键时刻巴蔓子挺身而出,他告诉楚国使者,平叛是为了家国安宁,我们胜利了更不可割让城池。但身为巴国大臣也不能言而无信,遂曰:“将吾头往谢之,城不可得也。”于是拔剑自刎,头授楚使,而身躯屹立不倒。
楚国使臣没有接收到三座城池,只得把将军的头颅带回国复命。英雄壮举,楚王唏嘘不已,于是下令以上卿之礼埋葬了巴将军的头颅。巴国也为将军举行了国葬,曾一度屹立不倒的身躯埋葬在国都江州,头颅则埋在了楚国,这也是巴楚两地都建有将军墓,且受到两地后人共同凭吊的原因。
传说中的巴蔓子将军,既是忠勇爱国精神的化身,也是巴楚文化中重义气、讲诚信、护国爱民、舍生取义的杰出代表。相传三国时代,巴郡守将严颜被蜀将张飞打败后曾说:“巴国自古以来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将军。”所用的典故就是巴蔓子的故事。
屈原的故里乐平里虽地处楚国,但和巴东山水相连,风俗相近。笔者在秭归采风时,听到这里的乡音和川渝真是一模一样。巴蔓子生活的年代比屈原早几十年,断头保国的故事,屈原小时候肯定是听说过的,这对他后来爱国思想的形成必定产生过重要影响。
在秭归还有个传说,屈原出生后身材瘦小,体弱多病,而家里孩子多,妈妈奶水不足。全家人忧心忡忡之际,一只老虎出现了。起初,它只是晚上偷偷地伏卧在地,给小屈原喂奶,后来白天也大大方方来了,直到把屈原喂得又白又胖。在巴文化圈里,老虎是受崇拜的图腾,伏虎哺屈原的传说,似乎暗示了巴文化也是屈原成长过程中精神养分之一。
确实,无论在屈原的诗歌作品中,还是沉沉浮浮的人生轨迹中,都能深刻体现出巴楚文化交融的文本内涵,特别是忠义爱国,敢于亮剑,百折不挠的精神。
诗与远方托起家国情怀
屈原生活在战国后期,正是诸侯混战、天下大乱的时候,雄心勃勃的楚怀王也想变法图强,但在楚国这样一个僵化的体制下,变法又谈何容易,尤其是那些腐朽的贵族阶层,把自己的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屈原临危受命,勇敢担起了变法大任。纵观楚国历史上,两次大规模的变法,都是因为贵族的反对而失败。军事家吴起因变法被乱箭射死在楚王的身旁。屈原的变法还未开始,竟也出现了变法草案被抢夺的恶劣事件。
不辨忠奸的楚怀王骑墙不定,首鼠两端,最终导致变法失败,屈原被处以流放三年的严厉处罚。处江湖之远的屈原并没有心情去枕流听雨,寄情山水,而是把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当听说秦楚交恶,楚军屡败,需要齐楚重新联手时,他再度以“对我来”的决心,主动请缨,重修齐楚旧好。在异国朝堂上,屈原慷慨陈词,晓理明义,终于说服了齐王联楚抗秦。屈原在前方燃烧着激情岁月,郑袖、靳尚等小人则在后方浇水撤火。
楚王翻脸比翻书还快,听了小人谗言后,马上派人跑到齐国大骂齐王,撕毁了合约,屈原的努力前功尽弃。愤怒,忧愁,羞愧一齐涌上心头。逆境中,成就了千古名篇《离骚》,“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被楚王出卖的屈原,首先想到的反而是楚王的尊严与权威。可在江湖上混,终究是要还的,楚怀王终于付出惨痛代价,他被秦国扣押,身死异乡。国君死了,不久郢都也丢了,国土沦丧。
流放半生,归来已不是少年,垂垂老矣的屈原此时想起了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楚国先民;想起了为周天子和诸侯做饭烧水、饱受欺辱的楚王;又想到了楚国一度强大崛起,而今山河破碎。城池丢了,他或许想起了巴国的英雄巴蔓子,如果能像巴蔓子那样以头颅换取城池,千古流芳,不负香草美人之喻,那将是多么快意的选择。好吧,那就让一切苦难都“对我来”吧。“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想到这里,他毅然投入了汨罗江。以纵身一跃,在巴楚文化轻生死、重情义的底色上留下浓重一笔。
放眼古今,峡江两岸,从来不缺少诗意的栖居和远方的梦想。没错,宜昌是许多人心中的诗与远方,屈原是不朽的诗魂,王昭君无疑就是出行远方的天使,可王昭君的远方哪里有诗的浪漫呢?分明是一次远离故土,生死未卜的远行。如果说屈原是以诗忧国,那么王昭君则是以远行安天下,家国情怀是他们共同的文化自觉。
两千多年前,中原政权素以天朝大国自居,把四周之地视为蛮荒,哪位宫廷女子愿意远嫁蛮荒之地呢?这位来自巴楚的奇女子,“乃请掖庭令求行。”主动请行,这难道不是一次“对我来”的勇敢面对吗?
还有在民族危亡时保住中国工业命脉的卢作孚。1938年,日军大举进攻宜昌,他率领团队日夜奋战40多天,成功将3万多人和十多万吨物资运往大后方。
守住平常就是精神永存
秭归县乐平里是屈原的故乡,这里的屈原庙始建于唐代,几经搬迁后,坐落在巍然的降钟山上。庙前的小广场上高冠博带,腰下佩剑的屈原塑像傲然而立,与庙堂上方的金字匾额“中华诗魂”四个字遥遥相对。在这里,只要静静地站一站,听一听就能亲身感知到乡亲们对先贤的那份真切与不舍。一位农民诗人在庙里义务守灵30多年,即使在去世前夕,仍然笔耕不辍,创作词赋纪念屈原。每年的端午,村里的招魂仪式都要在庙里举行,“呜呼!大夫,归去来兮……上有,云程万里;下有,九关八极,归来,归来……”三闾骚坛诗社的农民诗人们,身穿青衫,肩披黄巾,语调悠长,如悲如泣,实现了与先贤在心灵上的时空对话。一个自发的民间诗社,无论风霜雨雪,无论世态变故,始终以诗为歌,一唱千年,以担当的精神努力传承着巴楚文化,弘扬着屈原精神。
在乐平里,更让人惊奇的是,这里的端午节比过春节还要隆重,而且一个月内过三次,分别是农历五月初五头端午、五月十五大端午和五月二十五末端午。其间,赛龙舟、拜屈原,贴对联、插艾叶、包粽子、煮盐蛋、制香囊、送船神等风俗活动,隆重而热烈。“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以屈原姐姐屈姑命名的宜昌屈姑农业集团,如今已是当地支柱产业,他们把《橘颂》全部抄录在展墙上,还有长盛川墨茶制作基地,安琪集团无不以屈原精神赋能企业的发展。站在当地的凤凰山上,能眺望到雄伟的三峡大坝,高峡平湖,山青水阔。西陵峡的险滩暗礁都尽沉水底。“对我来”这块巨大礁石也不复存在,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不忘历史根脉的民族,才会开创更加美好的未来。在屈原故里的一次次遇见,让我深深懂得,守住日常,实际上是在守住根脉,看似寻常的纪念活动,实际上是人们心灵深处的一次次洗礼和升华。
长江滚滚,永不停歇,作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的巴楚文化,以及屈原精神也必将像这条母亲河一样,湖平岸阔,滔滔不息,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道路上行稳致远,再谱新篇。(责编:陈梦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