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9 13:02
人社部7月31日公布了一批新职业信息,在“养老护理员”职业下增设了“老年助浴员”这一新工种。这一新工种的认定,会给从业者带来哪些改变?记者采访了多名老年助浴员,他们都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就业扶持,让行业得到更加规范化的发展。
90分钟完成77个步骤
上午10时,老年助浴员周洋与李民花、唐博一起,来到一位年过七旬的失能老人家,准备帮老人洗澡。
“您看着最近精神头儿不错。”服务开始前,李民花一边和老人聊天儿,一边为老人测量血压、血氧、心率等指标,做好助浴前的身体评估。这样的交流,是为了让老人放松心情。
另一边,唐博忙着备水、调温,水温要控制在37摄氏度到40摄氏度之间。周洋则忙着铺设设备,连接水泵;在给浴槽充完气后,再把一次性浴槽袋套在上面。待洗澡水温度调好,便打开抽水泵,将水注入浴槽内;同时他打开一包中药,用力揉搓了几下,一股中药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因为这位老人是男性,所以这次由周洋和唐博两名男性助浴员服务。周洋是一名入职半年的“00后”助浴员,而“80后”的唐博是一名已从业3年多的“资深”助浴员。一切准备就绪,他们托住老人的身体,将老人缓缓地移动到浴槽中。为了避免老人尴尬,他们把一条浴巾覆盖在了老人身上。
计时器设置7分钟倒计时,这是老人泡澡的时间。“如果泡澡时间过长,老人可能会感到疲惫,也可能会带来其他风险。所以我们会根据老人的身体状态来判断,包括水温的控制、泡澡的时间。”李民花说。
泡完澡,周洋开始为老人洗头。“哪儿痒痒您告诉我,我帮您多挠挠,有任何不舒服您就跟我说。”助浴毕竟是陌生人的“亲密接触”,老人刚开始多少有些紧张,周洋和唐博你一言我一语地和老人说着话,老人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原本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接着是23分钟的搓澡,两名助浴员相互配合,从胸前到后背,从脖子到脚趾缝,全部搓了个遍。因为老人手脚处的皮肤较薄,周洋摘下搓澡巾,用指腹轻柔地搓着,既把污垢搓下来,又要避免搓伤老人的皮肤。
助浴是个体力活,为避免老人受凉,洗澡时会将门窗关闭、室内温度调高,此时在热水旁忙碌的助浴员身上,衣服已被汗水完全浸湿。
搓完之后是冲洗。冲洗完,周洋用浴巾把老人的身体盖好,又在床上铺了一条浴巾,两人把老人抱回床上。全身擦干后,两人为老人抹上润肤露,换好衣服,并再次测量老人的身体指标。全程90分钟的助浴服务完成了,贴心的服务不仅让老人的身体干净舒爽,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老人满意的背后,是团队负责人李民花精心制定的一套服务标准。“助浴服务目前还没有行业统一的标准和流程规范,我们也是在一次次服务中不断完善整个助浴过程的细节,团队内部的服务标准已经从第一版升级到第七版。现在,一次完整的老年助浴服务要用到74种、124件物品,90分钟的服务流程中要完成77个步骤,这是通过3年实践沉淀下来的,团队自己还开设了培训课程。”
辛苦中收获被治愈的快乐
老年助浴员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从开始的搬运设备、物料,到最精细的助浴流程,再到结束后收拾归纳,无论哪一步都很耗费体力,但这不意味着助浴员仅仅是个体力活。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助浴员,不是只会“洗澡”就可以的,更需要对老人有足够的包容心与耐心,同时还要具备很强的沟通能力。李民花说:“助浴服务的核心其实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身体的清洁,另一部分则是心理慰藉,对于失能老人而言,这两项同样重要。”
47岁的马小梅一年多前成为一名老年助浴员。“我上的第一堂培训课就是老年心理学,团队请了中国人民大学的教授和沈阳市精神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主任医师来授课,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老人衰老的特征,理解老年人的心理特点,学会与老年人沟通的技巧,还有伦理问题的处理方案。”
一些老人认为洗澡是很私密的事,连子女帮自己洗澡都会觉得别扭,因此对助浴服务很抵触。一次,马小梅与刘传豹、周洋上门为一位老人助浴,刚一进门就听到老人在骂骂咧咧。“我爸是部队退下来的,一辈子要强,因为生病导致全失能,他的心理落差大,脾气不太好。你们上门前,我已经给他做了一个星期的工作了。”老人的女儿说。
得知老人对助浴很排斥,刘传豹提出先给老人刮胡子。因为担心会刮伤老人的皮肤,刘传豹的动作缓慢细致。老人却非常烦躁:“怎么那么笨,滚一边去!”可刘传豹不急不躁,还从老人的军旅生涯聊起。得知周洋也是退伍军人,老人慢慢和助浴员间找到了共同话题,助浴终于得以顺利进行。现在,老人已经成了他们的固定客户,每个月都会让助浴员上门服务一次。
“由于失能老人长期处在封闭的房间里,很少与子女、保姆以外的人接触,他们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作为一名助浴员,我们要有强大的内心,还要有爱心和耐心。帮老人清洗干净身体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要走进老人的内心,给他们关怀,多倾听他过去的经历,尽量多赞美他、鼓励他,让老人从身体和心理上得到双重满足。”
作为一名老年助浴员,不仅要了解老人的心理,也要突破自己的心理关。马小梅服务过一位75岁、患阿尔兹海默症的大妈。刚进门,她就闻到老人身上的异味充斥着整个房间,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大妈的认知功能很差,床单上沾了不少排泄物。“老伴儿生病前,我没怎么做过家务,不知道该怎么给她清理,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妈的老伴儿邵大爷无奈地说。
“看到老人的生活状态,我心里很难受。我们刚进门一会儿都难受成这样,老人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的心情又会是什么样?”马小梅从老人的角度换位思考,经过短暂的心理调适后,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她先用湿巾一点点擦拭干净老人身上的秽物,然后才把老人抱进浴槽里仔细清洗。
两个多小时的助浴完成后,大妈身上的异味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沐浴露的清香,大妈的精神状态也有了很大改善。就连老人的儿子上门时,看到母亲的变化都感到很惊讶。马小梅和另外两名助浴员都有着说不出的喜悦,“这份工作带给了我很大的成就感,看到助浴给老人带来的变化,我觉得很欣慰。”
如今,马小梅已经服务了上千名老人,“这份工作为我带来的精神上的回报,远远大于身体上付出的辛苦,我也从中收获了被治愈的快乐。”
新工种面临新挑战
今年是李民花创办助浴团队的第4年,他们已为4000多名老人提供了助浴服务。团队的老年助浴员从6人增加到10人,平均年龄在35岁左右,80%的人学历在本科及以上,分别来自汽车销售、互联网、国企等各行各业,之前大家都没有从事过与养老相关的行业。
“目前国家对老年助浴员这一职业没有设置从业门槛,我们团队选拔员工也不以学历或专业为硬性指标,最大的门槛是性格阳光积极,沟通能力强,善于与人打交道,对养老行业有热情。”李民花说,“这3年间也有几名助浴员离职了,如果无法从工作中获得快乐,服务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当然,给予助浴员较为理想的薪资回报也是非常重要的。”
李民花介绍说:“目前,老年助浴员的月收入在5000元到一万元左右,由基本工资和订单绩效组成。服务老年人,情怀是根基,但它不该是一份廉价的劳动,不能只靠情怀来支撑。我们都看好这个行业的前景,也享受着帮助老人所获得的精神能量。我相信,未来我们在实现社会价值的同时,随着订单量的提升,月收入达到一万元以上不成问题。”
老年助浴员作为一项新职业工种,也面临着诸多困境与挑战。比如整个助浴行业尚处于“萌芽”状态,助浴服务的需求端还处于成长阶段。李民花团队目前每月订单量在300单至400单。由2到3名助浴员组成一个小组,平均每天服务四五单。而这个订单量,尚不能让整个团队达到饱和的工作状态。
北京目前有超过30万的失能老人,整体看对助浴服务的认知度还比较低,很多失能老人家庭甚至不了解这项服务。李民花说:“我们花了很大力气在市场推广上。现在我们与一些社区养老驿站、养老协会、基金会和定点养老院达成合作,但助浴市场的发掘和发展还不够充分,宣传推广触达的人群也远远不够。如果政府能作为中间桥梁,建立老年助浴员与失能老人家庭接触的渠道,那么我们的生存能力会大大提升。”
制约行业发展的还有定价的问题。日本的助浴服务已有40年历史,社会对助浴的接受程度要高很多,助浴费用老人只需承担10%,其余90%则由介护险支付,介护险范围内的失能老人平均每周可享受两到三次助浴服务。“一些失能老人家庭条件较差,如果政府对这些人群有相应的助浴补贴,能让老人有更大的动力购买服务。一旦需求被充分挖掘和释放,市场前景非常可观。”
目前,北京、上海、江苏、重庆等地都出现了上门助浴服务,从事老年助浴员这一职业的人也越来越多。“目前,国家还没有统一的行业标准、服务规范和培训标准,仍是各机构自己摸索流程规范,自发组织培训,满足具体服务业务上的需要。随着‘老年助浴员’被认定为新工种,将从国家层面出台职业标准规范,明确从业门槛要求,统一培训标准,指导和扶持我们能够走好规范化的道路,能够去真正把这一项服务做到更安全、温暖、有保障。”李民花说。
“‘老年助浴员’被认定为新工种,让我对这份职业更有信心了。”马小梅说,她希望从国家或行业层面尽快推进“老年助浴员”的职业技能等级认定工作,并开展职业技能竞赛。从业者将通过取得职业资格证,提升对应的工资标准,让老年助浴员更有动力提升自己的专业化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