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之为大师,在于他们的坚韧和信念
北京日报 | 作者 王海龙

2024-09-01 23:33 语音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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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世界文学》 王海龙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西方研究汉学的人认为,古代中国是个诗国,因为旧时中国的读书人差不多都会写几句诗,哪怕算不上真正的读书人,一般识文断字者也基本上能诌几句。俗语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亦会诌”嘛,这“诌”有一种移花接木、附庸风雅和瞎编乱造的“作”和“装”的快感在。您别小看这“诌”,它要有些底子的;能诌诗,必须读过不少诗,有了积累才能拼接、混搭或借景抒情。

不爱文学,生命缺少亮色

诗是古时读书人的看家本领。因为中国文人的祖师爷孔子说过“不学《诗》,无以言”;读书人若不读诗,几乎快被看成了大逆不道。孔子将《诗经》作为培养弟子的启蒙教材。他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简直成了人生的百科全书。其实,西方也崇尚诗,如古希腊唬人的学问都以“诗”命名,荷马史诗,悲喜剧曰诗剧,而研究文艺、历史和美学的人文之学曰“诗学”。诗有那么重要吗?它跟我们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关系?

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不爱文学的人无虞生存,但他们的生命中或许会缺少一抹亮色。古人的“诗”其实乃我们今天广义的文学之谓。古时候诗是读书人的底色,下自孔乙己,上至皇帝,乃至所有的政府高官和一般文员都能诌诗——您可别小瞧这本事,这是中华文明的人文资源及修养优势。

但是诗不能推动科技,也不能拉高GDP,我们古代太看重诗而轻视数理化和科技,几乎间接被诗所误。“一首诗吓不走孙传芳,一炮就把孙传芳轰走了”——这一点,鲁迅看得最明白。但是炮我们需要,诗有时候也必不可少。

诗的国度培养诗的情怀。童年,人们大多有文学梦,或多或少喜欢听故事、读诗或阅读画书画报。有的人把这习惯保持了一辈子。

我曾经在高校讲授欧美文学,后来研究文化人类学。虽然跨了界,但如瞽者不忘视、聋者不忘听,在研究枯燥的考古、阐释学、符号学之余,思绪会偷偷开小差,溜达到旧田园换换脑子歇歇脚。文学成了我的自留田。

与有趣的灵魂对话

人过中年后读书往往能读出新况味。少年壮志能拏云,而中年后读书,常能读出作品背后的东西。此乃经典常读常新的意义所在。少年时喜欢读作品的情节和文采,有了人生阅历后读出的多是作者的心酸和感悟。诗言志,文更善言志,古今中外皆然。读世界历史上的名著,等于跟作者对谈,听他们的人生故事和内心秘密——不管这些秘密藏得多么深,只要你有心,一定能够听到。

于是,我循迹踏访了他们的出生地、受难地、风光地甚至墓园,倾听他们,陪伴他们,劝他们敞开心扉。而他们呢,也被我的真情打动,跟我说悄悄话,告诉我他们的心事和未竟之愿。

艺术家是敏感的,你必须屏声静气,稍有倦怠或偷窥的眼神他们就闭嘴。你必须有十倍的虔诚和求知愿望,他们才愿意对你说出自己的秘密。我发现,不管大师们如何风光,奔波和坎坷几乎永远是他们的宿命,苍凉和物议也是他们生命中被使用最频繁的关键词。经过了几百年甚或上千年,至今他们中有的灵魂尚不能安息。其实他们一直在述说,倾听的人也不少,但阴差阳错,他们被误解误读的时候总是比被理解的时候多。

杜甫曾经慨叹“文章憎命达”,这句话蕴含了多少人生沧桑!古代诗人命好且一生富贵的不乏其人,但人们更能记住的是李后主、曹雪芹、蒲松龄、吴敬梓这样的人生失意者。除了文学,各界大师亦多曾遭际过一段坎坷。虽然我们这本书里面谈及的多是欧美的文学人物,但人类历史上这样的案例太多了。比如大家熟悉的梵高一生侘傺,甚至没来得及见到自己的成功;而科学家伽利略、哥白尼和为信仰献身的布鲁诺,他们一生不如意的地方也多于凡夫俗子。

大师也有青涩时,而更多的遭际是孤独,有的甚至一生困厄,默默无闻,终了都没能觅到知音——虽然他们逝后被忆起时掌声雷动。但大师之为大师,在于他们的坚韧和信念:他们不会灰心放弃,坚持在孜孜矻矻的夜路中踽踽而行,连一盏遥远的灯、一个同道的问候都没有。他们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未知和茫茫的黑暗,心里却永远燃烧着火。看看这些永不言弃的人,让我们知道今天应该怎样活出自己的人生。

无心插柳与左手的文学

我的忘年交唐德刚先生,常说他安徽老家有句俗话讽刺做事不专心、喜欢旁骛的人是“打鱼摸虾,耽误庄稼”,他也以此自嘲花太多时间来写散文。但他老人家难能可贵地做到了庄稼丰收,鱼虾也丰盈。特别是他的“鱼虾”营养了众人——估计现在真正读他的本业美国史的读者远不如他的文学读者多。他是个爱生活爱文学的老爷子,善用春秋笔法,皮里阳秋,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没想到这样的诙谐今天的年轻人仍能心领神会,我喜欢这样的读者。有唐先生这样的先贤在前头开路,不愁我们的文章没有知己。

当代人讲究“共情”。什么是共情?可以说是“同呼吸,共命运”,亦可换一种比较家常的说法——“把你的脚放到别人的鞋子里试试”。穿别人的鞋当然有点别扭,但若不穿,你还真难知道穿它的主人的感受。

所以,今天的“共情”是设身处地,是跟读者交心,是让美的艺术变成一场流动的盛宴。真正的文学是永恒的,虽然每一代人会遇到每一代人的问题,但大师们不会拘泥于一枝一叶,他们仰望的是星空。适如雨果所说:“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文学的任务是引领人们渡过海洋,翱翔天空,开阔自己的胸怀。文学不是药,但它开卷有益,滋养我们的灵魂。

既然开了小差,逃回了我的自留田,我似乎还应该交代一下人类学跟文学的关系。先有人,才能有文学。但文学使人类学和人类社会变得温馨、湿润、有爱、有人情味。人类学求实,文学造梦。文学几乎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但它给世界带来光明。

这些年来我两条腿走路,也试图用两只手写作。右手写理论文章,翻译高头讲章,搞小众理论;左手则不能忘情文学,漫游世界的同时写下心得跟读友们交流。歌德说“一切理论都是灰色的,只有生命之树常青”,我觉得这句话很贴切,这里的生命之树是文学。所以,我的左手亦能写我心,不可偏废。历史上左手创造乾坤的人有的是,我不能创造大活计,用心栽培一朵小花奉到读者面前便感欣慰了。

我劝大家把目光放宽,多看世界,找到人生亮点,您就能赢。这个世界是丰富多彩、百鸟啾啾的。

(作者为旅美作家、比较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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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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