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 寒蝉鸣
北京晚报·五色土

2024-09-08 12:37 语音播报

深读

“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秋风起,寒蝉鸣,惹情思,咽复吟。

清代华嵒绘《秋声赋意图》

隐逸:临风听暮蝉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唐)王维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裴迪是王维的好友,两人同隐终南山,常常在辋川“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诗中所写的便是在辋川的闲居生活。“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首联写山中秋景,起语高远空旷,山色苍翠,秋水潺湲,一派秋光。颈联“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亦是写景,写山中暮色,渡头落日,墟里孤烟,都是地道山村风物,和谐静谧,又安闲自在,正如渊明诗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颔联和尾联写诗中人物,“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一句,“倚杖”又“临风”,表明诗人虽年事已高,但仍意态安闲,自在闲适;“柴门”,体现隐居生活的淡泊和安然。此时,柴门之外,诗人倚杖临风,神驰邈远,听声声暮蝉,在风中吟唱,在夕阳中沉醉,在炊烟中弥漫,这是秋之声,亦是自然之声。寒山流水、晚树鸣蝉、落日孤烟,诗人那安逸的神态、潇洒的闲情,都融化在了这幽居山林的超然物外之趣中。

尾联点明归隐主旨,以历史上著名的隐士作比,以接舆比裴迪,以陶潜比自己,抒发了闲居之乐和林泉之趣,更体现了诗人和友人洁身自好、超凡脱俗的高洁品格。全诗真率古淡,飘逸清高,自然绝俗,王夫之在《唐诗评选》中评此诗为“以高洁写清幽”,周珽亦评曰“淡宕闲适,绝类渊明”。

送别:寒蝉鸣处 回首斜阳暮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一曲《雨霖铃》,让寒蝉在送别的众多意象里站稳了整个秋天。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离别时刻,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的惜别氛围,此时,傍晚送别的长亭边,响着丝丝缕缕哀怨凄切的蝉声,和着淅淅沥沥氤氲迷离的秋雨,如泣如诉,令人凄恻。送别时刻,兰舟已远蝉声在,秋雨停时泪不停。

秋日闻蝉

(宋)陆游

断角斜阳触处愁,长亭搔首晚悠悠。

世间最是蝉堪恨,送尽行人更送秋。

这是一首送别诗。起笔“断角斜阳触处愁”,便点明愁绪,“触处愁”,愁无边无际,漫天裹挟,如贺铸词,“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疏疏落落、断断续续的角声犹在,何况又值斜阳日暮,惹人更添愁绪。“长亭搔首晚悠悠”,含蓄写出离别题旨。“长亭”为送别之地,“搔首”指留恋徘徊,无可奈何,“晚悠悠”不仅点明时间,还写出二人依依惜别的不舍情状。“世间最是蝉堪恨,送尽行人更送秋”,呼应题目《秋日闻蝉》,作者将万千离愁别恨聚于柔弱的蝉之一身,颇有“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悲凉意蕴。“送尽行人更送秋”,语意凄恻,友人已远去,寒蝉亦将逝,秋亦将远去,时间尽头,是未知的寒冬。

点绛唇·途中逢管倅

(宋)赵彦端

憔悴天涯,故人相遇情如故。别离何遽,忍唱《阳关》句。

我是行人,更送行人去。愁无据。寒蝉鸣处,回首斜阳暮。

这是一首送别词。作者与友人偶然重逢却又遽然离别,抒发了作者客中送客的深沉感慨。题目“途中”二字便表明作者和友人都身处他乡,是羁旅天涯的憔悴游子,重逢是令人欣喜的,故人相遇,真情如故,然而马上就又要分别,“我是行人,更送行人去”,写尽客中送客的无限悲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如今“我”和友人都是漂泊之身,难得偶遇却又要匆匆离别,故作者发出了“愁无据”的深沉感慨。这离愁别恨,无端来袭,无边无际,无限怅惘。这对颠沛流离、相聚他乡的故友,终将在这一片秋蝉哀鸣声中分别,故人回首,暮色苍苍,正如愁绪茫茫。全词寓情于景,借景抒情,将离别的不舍与凄凉都融化在了寒蝉与暮色中。

 

明武宗绘《哈叭惊蝉图轴》

 

兴亡:病翼惊秋 枯形阅世

齐天乐·蝉 (宋)王沂孙

一襟余恨宫魂断,年年翠阴庭树。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镜暗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

铜仙铅泪似洗,叹携盘去远,难贮零露。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馀音更苦。甚独抱清商,顿成凄楚?谩想熏风,柳丝千万缕。

这是一首咏物词,词人咏秋蝉以寄意。王沂孙生活于宋末元初,经历南宋灭亡,本词即以寒蝉的哀吟写亡国之恨。词风抑郁哽咽,隐晦纡曲,充满无限哀思。

起笔“一襟余恨宫魂断”便奠定凄楚基调,“一襟余恨”即满腔遗恨,“宫魂断”三字,如“柳外楼高空断魂”般令人凄恻。此句用典,据唐末马缟《中华古今注》记载:“昔齐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嘒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为齐女焉。”词人起笔直摄蝉的神魂,齐后忿而死的悲剧故事为蝉的身世更笼罩上了一层哀怨色彩,“宫魂断”不仅写蝉,写齐后,更是亡国之悲的含蓄表达。“年年翠阴庭树”,写齐女化蝉之后,年年在树上哀鸣,足见时间之长,哀怨之深。“翠阴庭树”,时值夏季,树木葱茏,但正如李商隐《蝉》中所写,“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蝉日夜悲鸣,一直叫到五更天,已是声嘶力竭、稀稀落落,快要断绝了,但是满庭树木依旧青翠碧绿,任凭蝉叫得如何凄楚动人,也依然无动于衷,毫不动情。

“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是对“年年翠阴庭树”的进一步描写,“凉柯”指秋天的树枝,体现时节转换,从夏到秋,蝉一直在呜咽,在哀鸣,声声凄婉,字字泣血。“重把离愁深诉”,“重”字呼应“年年翠阴庭树”夏季之哀怨,“愁”字直抒胸臆,“诉”字拟人,“重”和“深”结合,再次呼应首句“一襟余恨宫魂断”,秋蝉哀鸣,恰如齐女魂魄哀怨,孤寂凄清,更现“余恨”之绵长,“离愁”之深远。

“西窗过雨”,呼应上文“凉柯”,写秋雨送寒,蝉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生命将尽,然而蝉的叫声却更加婉转动听,清脆悦耳,“瑶佩流空,玉筝调柱”,以玉声喻蝉声,恰如玉佩声流过夜空,又如玉筝声在窗外响起,对比之下,蝉声更惹人爱怜。“镜暗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写蝉的羽翼,作者运用拟人,将蝉化作一位幽怨的女子,妆镜蒙尘,容颜憔悴,唯有发鬓如蝉翼般缥缈美好。“镜暗妆残”写蝉逐渐老去,引出下阕“病翼惊秋,枯形阅世”。

下阕首句亦用典,“铜仙铅泪似洗,叹携盘去远,难贮零露”,作者用“金铜仙人”典故,表面是写蝉的饮食难再续,蝉喜饮清露,金铜仙人携盘远去,再无清露以供衰蝉。实则写浓郁的亡国之痛,兴亡之悲。史载,汉武帝曾铸手捧承露盘的金铜仙人于长安建章宫,后来,三国魏明帝时,下诏令拆之,欲迁至洛阳,“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唐代李贺曾作《金铜仙人辞汉歌》咏此事,有句云:“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金铜仙人是汉王朝由盛转衰的“见证人”,如今又被魏官强行拆离汉宫,沧桑之变、离别之情,兴亡之悲,一起涌上心头,故潸然泪下。李贺借金铜仙人辞汉的故事,来抒发身世之悲、家国之痛和兴衰之感。王沂孙亦正是如此。作者不仅是在写蝉,写己,亦是写国,写时代。

清露不再,蝉难再续,“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写衰蝉寒秋时的孱弱躯体和凄苦心境。曾经的“为谁娇鬓尚如许”已变成“病翼”,“镜暗妆残”之态到如今更是沦为“枯形”,病弱的蝉翼在寒秋中惊恐,枯槁的形骸在沧桑中消磨,“消得斜阳几度”,恰如宋人词句,“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馀音更苦。甚独抱清商,顿成凄楚?”写蝉最后的余音,蝉之将亡,仍在苦苦哀鸣,无限凄楚。结句“谩想熏风,柳丝千万缕”,是蝉的回忆和想象,昔日夏风时节,清风吹暖,柳丝摇曳,那正是蝉的黄金时代。然而这一切只是空想罢了,柳丝千万缕,虽是夏天的见证,但又何尝不是愁绪的象征呢?更何况,词的开端便有“年年翠阴庭树”的魂断之句,蝉所回忆和想象的夏天,也只是一个遥远的幻想罢了。全词借咏蝉之名,写家国之恨,词人哀吟,宛如寒蝉悲鸣,凄恻哀怨,写尽遗民之悲。


编辑:白杏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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