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韩愈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原媛

2024-09-17 11:54 语音播报


如果不是因为西川老师,我想我可能不会有机会遇见韩愈。2022年,开始筹拍《跟着唐诗去旅行》第二季的时候,我身后跟着一长串诗人的名字。我准备好了柳宗元(谁能不为柳宗元的诗情动容呢?),瞭望了一下奔赴西北的边塞诗雄的身影(真是心怀激荡),还有李商隐与杜牧,我也翻了翻他们的传记。然后,当我和西川老师会面的时候,他看着我说:“你们为什么不考虑做韩愈呢?”我整个呆若木鸡,当时谁会想到韩愈?!我没有敢立刻答应这件事,我觉得拍韩愈的难度好大。

在我非常有限的认知里,我只知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这句属于韩愈的诗句;再就是有些悲情感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世人都称赞他的文章好,韩愈的《师说》《马说》给他建立起正襟危坐的师长形象。韩愈在我心里的色彩是黑白灰的,形象是方正的,表情是肃穆的,他是灯塔般闪亮,但却遥远的;他离一位能够让人亲近、喜爱、色彩丰富的诗人形象相去甚远。

但是,直到有一天我翻开了作家张炜的书《唐代五诗人》。我看到他如何沉浸式地赞美着韩愈,在他眼中,韩愈树立了一个中国文人应该有的标准,无论在文学本身上还是社会责任感上。然后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西川老师对韩愈抱有的那种热情;我看到了一个很奇异的场景,同为作家,他们都对一千二百多年前的那位诗人,抱持有令人惊讶的同频共振般真挚的热忱与钦敬;而这种情感,于本片开拍后,我在另一位诗人,欧阳江河老师身上同样看到了,他把韩愈比喻成星辰大海,他认为他有能力把大海装进一个杯子里!

我是在这些作家的感召下遇见韩愈的。长年视觉工作的历练让我非常关注细节,而第一个打动我的细节就是,韩愈为今天的汉语留下了三百多个成语,如果你上网查询“韩愈成语词典”,你可以查到这些词:坐井观天,爱才若渴、传道受业、触目惊心、悲天悯人……也就是说你今天信手拈来随口说出的一个成语表达,可能就出自1200多年前的老韩愈之手。所以在片中我拍摄了这样一个场景,在各地相遇的不同路人,让他们每一个人选一个“韩愈成语”来说,也许我们背不出老韩愈写的拗口诗句,但他对汉语言的影响一直在那里,就在我们身边。

《跟着唐诗去旅行》第二季之《石鼓歌》剧照

韩愈是难表述的,他身上呈现出一种复杂性,这种复杂性造就了其强大的个人魅力与个人影响力(他是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即便被贬期间身旁也从来不乏追随者)。同时这种复杂性也为后世对他个人的描述带来了某种悖论与困境,比如,他既反对佛教与外来文化,又与当时的高僧大德私交甚密;他既写下《原道》这样正襟危坐,论道统的文章,同时也写下《毛颖传》这种为一支毛笔立传的奇奇怪怪的文章,这就好比一个老夫子,突然用马伯庸的口气写了个短篇小说,可笑可爱至极。

他的复杂性让我构建了一个我认为非常丰富的篇章,同时,又很遗憾许多非常好的内容,因为时间关系、架构等原因无法放进片子里。比如,五十四岁的韩愈任兵部侍郎时,奉诏冒着生命危险前往发生了叛乱的军中宣慰安抚,兵不血刃平息叛乱;再比如,在他曾经治理过的潮州,附近有八个村镇,每年都要搭戏台唱戏祭拜韩愈,村民们制作韩愈符贴在门前,像崇敬神明一般地崇敬他。韩愈不仅仅活在史书里,活在文学搭建的记忆里,也一直活在民间记忆里。不去岭南,不拍摄这部片,就不会有这么深的体验。

在韩愈去世的五百多年后,另一位闪耀文坛的大才诞生了——苏轼。苏轼为韩愈写的《潮州韩文公庙碑》堪称传记散文的经典。其中这四句话可以涵盖复杂的韩愈的一生“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热爱韩愈的苏轼,有一次和友人们游南溪,喝酒喝高兴了跳进南溪玩水,一边玩水一边吟诵韩愈的《山石》,然后说他了解到了韩愈的快乐,他为什么快乐以及怎么样快乐,这是中国文坛两大巨擘跨越时空的情感共振。

今年7月,我和几个朋友环阿尔卑斯山徒步,路上溪流涨水,我们把鞋子脱掉,赤脚踏着刺骨的冰水过河,裤子鞋子袜子全湿透。在那样的情景中我突然想起韩愈《山石》中的两句诗,“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我把这句诗分享给我的朋友们,而在这一刻,突然间我体验到了苏轼所体验到的韩愈的快乐!在离中国八千多公里之外的阿尔卑斯山能够遇见韩愈,我们朗声大笑,刺破寒冷的山风。(原媛《石鼓歌》分集导演)

跟着唐诗去旅行

编辑:曾子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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