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喜欢拿国保单位的批次,来评价一处文物古迹的分量。这种方式虽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但也八九不离十。比如,北京市境内的前三批国保,就很有说服力。
在这些“文物价值应属最高”的国保文物中,就包括了皇史宬。而且,“小小的”皇史宬居然能进国二(第二批)。这处规模并不算大、营造时间也不算太早的建筑群落,究竟有何魅力,赢得了文物界权威人士的青睐呢?
其实,建造一座皇家档案馆的动机,早在弘治五年(1492年),就被内阁大学士丘曾提出过。只是,弘治皇帝拿起奏折后又轻轻放下,不置可否。待到嘉靖十三年(1534年),一心求变的嘉靖帝终于下旨,正式启动“石室金匮”的神御阁项目。此工程的建设倒也顺利,只两年时间便告完工(至嘉靖十五年,1536年)。神御阁的占地面积为8460平方米,其中建筑面积为3400多平方米。这组由宫门、主殿、东西配殿等组成的皇家建筑,自建成之后便更名为皇史宬。
“皇史宬?这最后一个字念啥?”感到好奇的朋友,私下发信息问我。念“成”,“有什么讲究么?为什么这样叫?”这个问题让我一时语塞。“老《燕都》杂志里,有一篇小短文,读读看。是郑炳纯先生写的。”
待我大海捞针一番,总算查找到相关的一段文字:
(皇史宬)匾额由嘉靖皇帝亲自题写,本意命名为‘皇史藏’,可是嘉靖误写成了‘皇史宬’,发觉错写一字,想更改重写,作为陪侍大臣的张璁,一向善于迎合上意,为了讨好皇帝,说‘惟天子考文,御书即为纶续,请勿更’,结果将错就错,把‘屋所容受’的宬字空阔义,当成收藏义用下来。但是作为收藏图籍常用的楼堂斋阁等字,一直沿用不衰,只有这个宬字,独一无二地孤零零地用过这一次。
《现代汉语词典》注‘宬’;古代藏书的屋子。是根据明末人编的《字汇·补》解宬为“藏书之室也”而来。《字汇·补》则因当时有了既成事实的例子,就不管他是错不错了。
在皇史宬初建的时候,在它的周围,还有一组明代的宫廷建筑。这些建筑群落,被统称为“东苑”,包括了重华宫、宜春宫、洪庆宫、崇质宫等,此乃明代帝王们游戏娱乐的场所。于一些文献资料中,“东苑”亦被叫作“小南城”,或是“南内”。待到明亡清兴,这组“南内”建筑群亦随着大明王朝的衰亡而走入历史,唯有皇史宬尚存,且为清代帝王继续利用。
至于这皇史宬的精贵之处,也就是后来的清朝皇帝们所看重的地方,或许在于:此宫室的主殿乃是无梁之殿,殿墙厚度达到6米,有利于室内恒温恒湿;殿中南北墙壁上开石窗,有利于空气对流通风;殿内砌有汉白玉石座,上面放置着150多阁镏金雕龙的铜皮樟木大柜,这便是“金匮”。此等“石室金匮”的规制,具有防火、防潮、防蛀虫等特殊功效,从而使明朝的历代“实录”、“宝训”,以及清朝历代的“圣训”、“玉牒”得以完整保存。
其实,于皇史宬内所收藏的最重要典籍,还应属《永乐大典》。只可惜,此套“大典”仅为永乐朝“大典”之副本,且只是分担了紫禁城内的文渊阁之“大典”收藏功能。如此安排的起因,在于嘉靖年间所发生的文渊阁火灾。而灾后之文渊阁残存书籍,则被悉数移至皇史宬内保管。然这套《永乐大典》的副本之抄录年代,亦是在嘉靖年间。于是,在其抄录完成之后,“副本”即被转存于皇史宬之中。待嘉靖帝去世之后,《永乐大典》的原本也不见了踪影(有学者推测,原本就在嘉靖帝的地宫之内)。由是,这皇史宬内所存留的“大典”副本,就变得异常珍贵起来。(待“庚子国变”时散落民间的“永乐大典”典籍,无一例外都是嘉靖年间的副本)
待新中国成立后,介绍皇史宬的相关文字并不算多。在1961年北京市文物工作队撰写的《北京名胜古迹》一书(油印版)中,对于皇史宬的介绍,是这样的:
历代以来我国的档案库不为不多,然而完整地保存下来的目前就只有北京皇史宬一处了。皇史宬又名表章库,建于明嘉靖十三年(1543),到现在已经有420余年。虽经过清代重修,却仍然保存着明代原有的形制。整个建筑群由皇史宬门、皇史宬主殿、东西配殿和御碑亭组成,外围以红色高墙。这原是规划整齐的故宫建筑的外围组成部分。
主殿皇史宬建在两米高的台基上,台四面设有滴水龙头,围以汉白玉栏杆,望柱头上浮雕翔凤盘龙。台南面有八级垂带踏跺,中间为浮雕双龙戏珠的御路。台基上的全部雕工细致美好。
(皇史)宬面宽九间,庑殿顶,黄琉璃筒瓦。脊、大吻、顶部装饰的垂兽、仙人也都是用黄琉璃砖烧制的,太阳照耀,金光灿烂。墙身砌以灰色磨砖,厚达5米。裙肩部份是采用汉白玉雕成的须弥座。额枋、斗拱、门、窗也都是用洁白的汉白玉雕成,额枋上施以描金旋子彩画。正门开五个门,门分两层,外层为实踏大门,内层为朱红隔扇门。南北墙有两面对开的窗子,整个建筑全部为砖石仿木结构。
宬内屋顶为拱券式。没有一梁一柱,俗称无梁殿,显得十分爽朗开阔。地面铺设浮雕海水游龙的汉白玉须弥座一个,高1.2米,宽大几与屋同。上面原本放着刻画龙云镀金铜皮樟木柜150余个(现有一部分移置东西配殿内),柜高1.31米,宽1.34米,厚0.71米。皇室档案就珍藏在这些柜子里。
宬的建筑和内部设置,既能防火、防潮和避免虫咬鼠伤,而且能经受千百年的风雨侵蚀。它是一座艺术性、科学性、实用性三者兼备的和谐美丽的建筑。
1956年皇史宬又曾重新粉刷装饰过,更显得红墙黄瓦上下交映,彩绘描金相互争辉,秀丽中透出庄严,给人以特别明快而协调的感觉。
皇史宬不仅是一个完整美好的古建筑,而且还可以使我们从它的形制上,窥测到一千多年前历史上就已经提到过的“石室金匮”具体面貌,因而它又是一个很完整的史事例证。
这段文字,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新中国诞生后有关皇史宬的最现实记录。八九十年代出版的诸多涉及皇史宬的书籍,都近乎原封不动地照抄。
就在照抄的那段日子里,皇史宬曾默默地开放过。当然,于皇史宬的两重院落中,“开门迎客”的只是第二进院落,即皇史宬无梁殿区域。至于头道院落,则被居民搭建的违章建筑所占据。“站在皇史宬门附近,你很难想象这里曾经的面貌。”一位考察过头道院落且被蜗居于此的人家轰出来的民间学者对我说道。而今的皇史宬,也只能从“偏门”进来,正经的南门、皇史宬门等依然封闭。
2021年9月,皇史宬“封尘已久的大门”又一次被徐徐推开。此次开门,距离其“偷摸关闭,谁也没告诉”已有二十多年了。“感到很意外,印象里皇史宬似乎从没开放过。就像紫禁城外的皇家八庙一样,永远保持着神秘感。”老北京网掌柜张巍言道。
“圣训、实录等已经搬到新馆里,但还有金匱可看。”这些铜皮樟木柜,按照制作年代划分,大体可成为明嘉靖、清康熙、清同治三个时期。“你看,特殊时期的孩子们也在这些木柜上留下了涂鸦。”
还好,风暴已然远去,皇史宬亦宁静多时。参观完毕,我突然想起作家陈平(三毛)的一册书名《雨季不再来》。期待着,在未来的岁月里,曾经的风暴不会再来。你看,少人打扰的皇史宬,它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