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5 18:06
《行走在南美洲的边缘:探秘三个圭亚那》
约翰·吉姆雷特 著 刘洋 译 商务印书馆
在南美大陆的东北角,大西洋、委内瑞拉和巴西包裹之中,有三个即使在地图上也很不起眼的小国(地区),人们习惯用复数的圭亚那(Guyanas)来称呼它们。可以说,这三个圭亚那是南美大陆最不为人所知的国家(地区)。这种默默无闻并非由于它们的国土面积相对狭小(其实乌拉圭的版图大小还赶不上圭亚那共和国),而是由于它们在多重意义上孤立于拉美之外,仿佛它们不属于拉丁美洲。把三个圭亚那从拉美世界切割开来的,既不是无法穿越的森林,也不是惊涛骇浪的河流与海洋,而是四百年来错综复杂的欧洲殖民历史所造成的文化隔离。
三个圭亚那是拉美世界的“另类”
这三个圭亚那分别是圭亚那共和国(前英国殖民地,旧称英属圭亚那,官方语言为英语)、苏里南(前荷兰殖民地,旧称荷属圭亚那,1975年独立后改称苏里南,官方语言是苏里南语,一种高度混杂的语言),以及法属圭亚那(法国在美洲大陆上唯一保留下来的殖民地,官方语言是法语)。仅仅从语言上,这三个圭亚那已迥然不同于使用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的拉美邻居。而这三个圭亚那之间,又有着纠缠无休的历史,近代欧洲的三强荷兰、英国和法国在这里交替称雄,所有的争夺都深深影响了这个区域的历史,让这三个圭亚那远离拉美的政治、经济与文化进程。
生于1963年的约翰·吉姆雷特是英国公认最出色的旅行作家之一。他总是选择遥远世界的某个角落——也许曾经非常重要,长期以来已被快速发展的世界有意无意抛弃或遗忘的地方。他已出版的5本书中的4本,分别写巴拉圭、纽芬兰、圭亚那和斯里兰卡,共同点是都有过耀眼的往昔,如今却问津者寥寥。这就注定了他的作品总是多个时间线并行或交叉缠绕,而在往事与作者旅行的当下之间,前者似乎更有光彩,占据更大的篇幅,倾注了作者更多的心血。《行走在南美洲的边缘:探秘三个圭亚那》获得过英文世界最重要的旅行写作年度奖项(2012年斯坦福·杜曼年度旅行图书奖),可见这本书算得上是他的代表作。
复杂历史影响了当代族群政治
奴隶制和移民是约翰·吉姆雷特这本书始终关注的话题,很可能也应该是圭亚那地区的历史主线,特别是从今天的时代关怀出发。奴隶制的黑暗与残暴、奴隶的反抗、反抗引发的血腥暴力、暴力造成的毁灭与伤痛,可以说是圭亚那地区历史与文化最沉重的背景与基调。正如约翰·吉姆雷特在旅行中所发现的,一方面奴隶制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另一方面它又无处不在,今天的一切似乎都与奴隶制时代息息相关。仅仅从经济需求与生产效益的角度解释奴隶制的历史存在,无疑掩盖了人性深处难以照亮的黑暗角落,那就是为了自己的一时利益而悬置基本信条。这些故事的确是“令人深恶痛绝的叙事”,然而讲述它们并不是为了猎奇和炫耀博学。这些故事越惨痛,我们越有可能对自己的时代、对自己的选择抱持警惕。毕竟,自由与平等还远未普遍实现。
三个圭亚那的历史同时也是移民的历史,这些移民并不都是奴隶与奴隶主,还有介于二者之间、与二者关系错综复杂的人群,比如印度人、美洲印第安人、克里奥尔人等,甚至还有中国人,以及很多不情不愿的欧洲殖民者。他们在历史上的复杂关联直接影响了当代族群政治,而要理解三个圭亚那的当代社会与政治,必定会追溯到各人群的移民历史。约翰·吉姆雷特此书在处理移民及其认同方面可以说做得足够好了,尽管多数情况下浅尝辄止(很可能是因为他对现实状况的描述过于克制),不过对读者来说已有举一反三之效。比如他写圭亚那脱离英国统治建立独立共和国以后的几届总统选举,如果不懂得这个地区移民历史所造成的族群政治,那就只会看到不可理喻的一团混沌。因为,圭亚那这个只有81.4万人口的国家,却有五十多个政党(这还是大大缩减之后的数字),“常常会令人觉得,圭亚那像是由数十个国家拼凑而成的”。他并没有试图揭开圭亚那当代社会与政治的层层帷幕,他只是在现实面前时时闪回到过去,去寻找潜藏在时间深处的答案,哪怕只是部分答案。
从苦难中生出希望与人性力量
即使三个圭亚那这么小的一个区域,其历史与现实的深刻内涵也远不是约翰·吉姆雷特用一本书可以包容的,他只是选择了一些瞬间、一些片段。比如,在他最着力的圭亚那共和国,最醒目的故事是琼斯镇和伯比斯,都是让脆弱的当代读者“不忍卒读”的。在苏里南,他重点讲述帕拉马里博,其中最震撼人心的是斯特德曼近乎神话的远征故事,以及他和一个女奴隶之间不可思议的爱情。在法属圭亚那,他主要描述昔日法国的所谓社会实验“流放殖民地”,看过两版《巴比龙》电影的当代读者一定别有会心。这些旅行中的追溯与闪回,搭配上“森林无时无刻不想与霉菌一道,悄悄潜回城市”,“大自然似乎要逐步收回它对人类的馈赠”这样的句式,让人对这片被视为“绿色地狱”的“众多水流之地”,对圭亚那地区占绝对优势的丛林与沼泽,情不自禁地生出敬畏。
全书浸润着一种怀旧的情调,尽管他写的过去主要是暴力与死亡,但似乎从这些暴力与死亡的深重苦难中,依旧生长出了生活的希望与人性的力量。这种希望与力量如此坚韧、如此绵长,让人竟对那些黑暗的过去生出某种依恋,仿佛它们都是绕不过去的一样。
(作者为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暨历史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