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泰写给王福兴的信

《清人文集地理类汇编》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历史地理学是一个研究历史时期地理变迁的学科，在中国大概兴起于顾颉刚先生创办《禹贡》学刊之后。顾先生的三位弟子侯仁之先生、史念海先生、谭其骧先生，是这个学科最重要的泰斗，为这个学科从古代“沿革地理”向现代转型作出了卓越贡献。三位老先生的众多弟子成为这个学科的中流砥柱，中国历史地理研究会会长、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辛德勇先生便是其一。

不久前，辛德勇老师作为北京中轴线申遗的首席专家，应邀举办讲座。我有机会恭往学习，在讲座后向辛老师请教清人关于唐代历史地理研究的成果有哪些。辛老师说除了几种我已经知道的专书外，零散文章让我重点关注谭其骧先生主编的《清人文集地理类汇编》。

谭先生主编的这部《汇编》，我早有耳闻，但一直没特意寻找。在辛老师赐教后，我特意到单位图书馆找了一下。这是1986年出版的一套七卷本著作，书上均匀地积满了灰，恐怕从图书馆购入至今，只有我找过它。翻了一下目录，才发现辛老师关于秦三十六郡的考察，还有在夏商周断代工程中撰写的讨论夏至商前期都城位置的著名文章，在资料上无疑受惠于这部书。想当年，辛老师凭借《隋唐两京丛考》获得博士学位，较清代学者徐松《唐两京城坊考》基础上更进一步，获得了学界广泛认可，后来长期担任中国唐史学会副会长，可谓做“唐代”出身，但能够迅速进入先秦史研究，并做出先秦史领域难度极大、水平也极高的都城地理研究文章，无疑验证了谭先生主编这部书的重要性。至于其他断代，书中也提供了非常丰富的文献，所以我毫不犹豫，在孔夫子旧书网上也买了一套。

每次买到书我总要包上书皮，以免阳光把书脊晒褪色了。包书皮时，从第一册的封皮掉出一封杨正泰先生写给王福兴先生的信，信中称：

《清代文集地理类汇编》已继续出版，一月前请我所满志敏同志送上的第二册，不知收到没有，甚为挂念。若已收到，请速来信，我请他将第一册（书刚到）再送来。若未收到，也请来信告之，以便查询。

样书只来拾本，只能按标点数字多少依次发放，至第十名为止，故小朱、小王皆无书。谭师、葛剑雄和我也只有一本，若有人问起，请妥为解释。

从此书的前言可知，谭先生曾帮助王重民先生编纂《清人文集篇目分类索引》（注：信中误作“《清代文集地理类汇编》”）的地理类部分，改革开放之初，苦于图书资料不全，文献寻找不易，便组织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的一些青年学者，根据《索引》的提示，将散见于近四百种清代文集中的地理类文献录文、标点出来，出版为七册。写信人杨正泰先生和收信人王福兴先生正是参与录文、标点者，其中王先生恐怕已离开复旦大学，故托后来成为著名气象地理研究专家的满志敏先生代为转交。信中记载彼时出版社每册只给十本样书，不及每位整理者各得一本，便只能按照整理贡献顺序从大到小赠给前十人，而我这一部书，至少其中有数册原为王福兴先生获得的样书。

记得李零老师有一本随笔集《小字白劳》，其中谈到他在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十余年，是纂辑该书的骨干成员，但书出版时却连样书也没分得，难掩心中苦闷。与此不同，我手中这部书保存得非常好，没有任何字迹和藏书章。书是从嘉兴寄来的，当不是王先生的家属。我曾经尝试寻找王先生的情况，但没查到他的论文，几位学界前辈也说不了解。有可能王先生后来转行不再从事学术工作，或在异地安度晚年，他对这部书的内容兴趣不大，甚至可能没再阅读过。

从版权页来看，这部书当时只印刷了1500套，我能买到这部书就很幸运，更何况手里这部书是杨正泰先生托满志敏先生送给王福兴先生的样书，后来流入古旧书市场，我才得以买来珍藏和阅读。收到书后，我如获至宝，将它拍照晒在朋友圈里，师兄孙靖国是中国社科院历史地理研究室主任，他很快评论称这本书非常有用。后来我向辛老师和韩茂莉老师汇报买到了这部书，两位老师也说这部书给他们的研究提供过极大便利，同时赞许我肯买这部书有点“上道”的意思了。我想，参与整理的几位先生可能也未必知道这部印量不大的书曾给多少学者带来便利。可惜，恐怕因为不获利，这部书在不远的将来也未必会被重印。至于从事历史地理和古代史研究却尚不知道这部书存在的学者，只能寄希望于在图书馆与这部书偶遇了。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