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来报!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五柳七

2024-12-04 15:18 语音播报

深读

“古典小说中叙述两军对垒,多是将帅之间的戏,像《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的战争场面,几乎就看不到士卒喽啰的描写。将帅固然应该身先士卒,而士卒哪里去了,毕竟是一个疑问。而这正是讲史类英雄传奇所形成的传统写法,原又不可深究。然而与此不同的是,《西游记》叙述孙悟空的西行历险,却并不仅仅与那些妖魔大王相对抗,倒常常是与传令跑腿的小妖相周旋。小妖的戏因此在小说中占了相当的篇幅,并且给人留下生动的印象。”

学者林庚在《西游记漫话》一书中,述及《西游记》的天真趣味,正体现在西游取经途中形形色色的小妖身上。

对小妖这类龙套角色,《西游记》毫不吝惜笔墨。

悟空哄骗平顶山的精细鬼与伶俐虫,篇幅足有4000多字,孙悟空和小钻风的对手戏也写了近3000字,再至豹头山的刁钻古怪与古怪刁钻、碧波潭的奔波儿灞与灞波儿奔,乃至麒麟山的有来有去,都有活泼的细节。

《西游记》的滑稽性,在对小妖的描写中体现得丰富而具体。

正因如此,西游小妖如今成为网红。率先出圈的是小钻风,引爆了一首网络神曲《大王叫我来巡山》。

今年爆火的电脑游戏《黑神话:悟空》中,同样有虎先锋串场,还有红孩儿手下的六健将:急如火、快如风、云里雾、雾里云、兴烘掀、掀烘兴。

诸如奔波儿灞、灞波儿奔这样的小妖,也纷纷被制成玩偶手办,成为爆款。

西游小妖们能走红,因为它们有俗趣,名字就带着笑。

 

明代《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刻本插图

 

插科打诨才“有戏”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考证《西游记》作者为吴承恩:

作者禀性,“复善谐剧”,故虽述变幻恍惚之事,亦每杂解颐之言,使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而玩世不恭之意寓焉。

《西游记》叙事诙谐,最早的评价见于明代世德堂本《西游记》,陈元在序言中赞为“滑稽之雄”:“余览其意,近跅驰、滑稽之雄,卮言、漫衍之为也。”

胡适在《西游记考证》中,虽然肯定《西游记》的长处“就是它的滑稽意味”,但又带着轻视:“至多不过是一部很有趣味的滑稽小说、神话小说。它并没有什么微妙的意思,它至多有一点爱骂人的玩世主义。”

古人释“滑稽”,认为是出于“多智”。《西游记》以文字取巧的诙谐随处可见,犹如戏曲中的插科打诨。学者朱其铠《论〈西游记〉的滑稽诙谐》指出,“它不是无聊的玩笑,而是‘意归义正’的讽诫”。这些谐语的戏谑是有丰富的社会性的。“多是感兴而发的戏谑之言,是对某种社会现象不满的发泄。”

《西游记》的插科打诨和元杂剧同源一体。林庚先生在《西游记漫话》一书中有论述:

中国古代的戏曲,从唐参军戏到宋金杂剧和院本,一直都具有较多的调笑滑稽的色彩,插科打诨是其中最重要的至少也是不可或缺的成分。目前学界一般认为唐参军戏是中国戏曲的雏形,最初就是由参军与苍鹘两个角色扮演的近乎相声那样的滑稽表演。宋杂剧沿袭了这一传统,正杂剧中由“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吕本中《童蒙训》也说:“杂剧,打猛诨入,却打猛诨出。”几乎就正是对口相声中的逗哏与捧哏了。而在正杂剧之前,又有“艳段”,所谓“先做寻常熟事一段,名曰艳段”,艳段后来又称作“艳爨(cuàn)”,也往往是由副净色与副末色两人插科打诨。所以宋杂剧“大抵全以故事世务为滑稽”(《都城纪胜·瓦舍众伎》),前一段的“艳段”是以“故事”为滑稽;而后一段的正杂剧则是以“世务”为滑稽。

大妖势力哪家强?

《西游记》中大妖形形色色,势力不等。首屈一指的,当属“狮驼岭三魔”——狮精、象精和金翅大鹏。

依《西游记》第74回所表,狮驼岭方圆八百里,“手下小妖,南岭上有五千,北岭上有五千,东路口有一万,西路口有一万;巡哨的有四五千,把门的也有一万;烧火的无数,打柴的也无数:共计算有四万七八千。这都是有名字带牌儿的,专在此吃人。”

此外,金翅大鹏霸占了四百里外的一个狮驼国,城中小妖汇成的恶气冲天,悟空见了也“吓了一跌,挣挫不起”。

狮驼国对小妖组织有序,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攒攒簇簇妖魔怪,四门都是狼精灵。斑斓老虎为都管,白面雄彪作总兵。丫叉角鹿传文引,伶俐狐狸当道行。千尺大蟒围城走,万丈长蛇占路程。楼下苍狼呼令使,台前花豹作人声。摇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铺尽山精。狡兔开门弄买卖,野猪挑担干营生。”

孙悟空在花果山称王时,属下同样“计有四万七千余口”。与天庭大战,花果山损失惨重。即便如此,当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遭唐僧驱逐,回转花果山,发现猴子猴孙仍尚有千余众,而且马流二元帅、崩芭二将军等头目都健在。

“四万七千”在《西游记》中是个极数。人参果“闻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

小雷音寺黄眉怪的势力与狮驼岭、花果山大致相当,“有四五千大小妖,一个个威强力胜”。

书中更多妖怪,手下小妖不超过四五百数。黄风岭黄风洞黄风大王自言“我这里除了大小头目,还有五七百名小校”;麒麟山獬豸洞金毛犼手下,大小头目约摸有五百名;平顶山莲花洞的金角大王、银角大王家底总共“不过有四五百兵”;压龙山狐怪手下只有“妖兵二百余名”;黄狮精手底下只有百十个妖怪;积雷山玉面公主助战牛魔王,倾洞而出,“前后点起七长八短,有百十余口”。至于七绝山的蟒精形单影只,身边一个小妖都没有。

小妖们的日常很糊弄

在外,小妖一般的工作是守洞巡山、坐夜打梆;在内,小妖负责清洁打扫、烧火递茶。妖怪安寝,也会有几个抹粉搽胭的山精树鬼服侍,“脱脚的脱脚,解衣的解衣”。

《西游记》中经常出现的一个场面,就是小妖来报——雷公嘴毛脸的和尚打上门来了:“祸事了!”小妖们极有眼色,如果来的是八戒或沙僧,则会报说“买卖来了”。

在元杂剧中,当交战场面不便在舞台上演出时,便由正末扮探子,用《黄钟》套曲,“唱”出当时的战斗场面。

《绘本西游记》,日本江户时代浮世绘刊本

 

《西游记》中小妖们的探报,满满的笑料。最荒诞不经的一处,在朱紫国的故事中。麒麟山獬豸洞,小妖隔门问孙悟空:“打门的是谁?”孙悟空回说“朱紫国拜请来的外公”。小妖听了,只原封不动地把此言回报。赛太岁金毛犼回转后宫,却一本正经地向金圣娘娘询问,朱紫国朝中“可有个姓外的么?”妖王寻思:“我想着百家姓上,更无个姓外的。”娘娘道:“止千字文上有句外受傅训,想必就是此矣。”

小妖们对日常工作往往表现得敷衍、糊弄。在狮驼岭狮驼洞,孙悟空和猪八戒被擒,乃至还有心情打趣小妖不会蒸东西、是个“雏儿”,一本正经地讨论起应该怎么蒸东西。行者道:“大凡蒸东西,都从上边起。不好蒸的,安在上头一隔,多烧把火,圆了气,就好了;若安在底下,一住了气,就烧半年也是不得气上的。他说八戒不好蒸,安在底下,不是雏儿是甚的。”八戒自我调侃,如果这样说的话自己可能会变得“外熟里生”。

小妖精通“人情”,熟谙“世故”。它们或奸诈,或呆傻,或凶狠,或谄媚,或贪婪,或胆怯,都是当时混迹于底层社会上的胥吏、家丁、马仔、破落户一类人物的缩影,恰如鲁迅先生总结的帮闲阶层:“帮闲,在忙的时候就是帮忙,倘若主子忙于行凶作恶,那自然也就是帮凶……譬如罢,有一件事,是要紧的,大家原也觉得要紧,他就以丑角身份而出现了,将这件事变为滑稽,或者特别张扬了不关紧要之点,将人们的注意拉开去,这就是所谓打诨。”

前途不外乎挨那一棍

四处打诨的小妖,表面上是气氛组、喜剧人,根子上,正是旧社会帮闲们的功用——一来帮忙,二来帮凶。

小妖们谋求的前途,和孙悟空从花果山上天庭一样,不过是寻个出路。

书中铁背苍狼怪给南山大王献上“分瓣梅花计”,拿了唐僧,被封为前部先锋。孙悟空在花果山上也是一样,两个独角鬼王献上赭黄袍一件,被封为前部总督先锋。

先锋看起来也不是多神气的官儿。虎先锋是黄风大王的部下先锋,平时的任务不过就是巡山,巡山实际上是劫道。好处不外乎从下面小妖处打些秋风,搜刮些有孝敬。

先锋再往上一步,就成了江湖帮会的路数了。虎先锋表示愿意去拿孙悟空,黄风大王当即表示,若成,“情愿与你拜为兄弟”。老鳜婆给通天河金鱼精“灵感大王”,“与你拜为兄妹,共席享之。”

妖怪如此,人间也是如此。青毛狮子怪下凡,假扮成全真道士,为乌鸡国求雨有功,乌鸡国国王拿出的好处,同样是结拜为兄弟。

走运的妖精,还能像金鼻白毛老鼠精一样,和哪吒结拜为兄妹,在天庭找到了靠山。

少有的特例,赛太岁对孙悟空假扮的有来有去封官许愿,“封你为个随朝的太宰。”

小妖们的下场,遇到除恶务尽的孙悟空,都是一棍子“掼做肉饼”。

赛太岁手下敲锣打鼓被派去传战书的那个有来有去,真是有良心的,私自念叨着:“我大王使烟火飞沙,那国王君臣百姓等,莫想一个得活。那时我等占了他的城池,大王称帝,我等称臣,虽然也有个大小官爵,只是天理难容也!”孙悟空也是毫不怜惜,一棍打死。

多提一句,有来有去腰间有个镶金的牙牌,牌上有字,写道:“心腹小校一名,有来有去。五短身材,扢挞脸,无须。长用悬挂,无牌即假。”小妖们多有腰牌,唐代用的是鱼符,而牙牌是明代洪武年间所制,由象牙制成,是出入禁门的工作证,据《会典》载:“文武官出入禁门带牙牌,有执事、供事、朝参之别。” 至清代道光年间,腰牌才规定要写上持有者的体貌特征。《西游记》的妖怪,制度管理很超前。

 

《清彩绘全本西游记》插图

诙谐“翻案”唐传奇

《西游记》的诙谐,不是无源之水。鲁迅先生说,吴承恩《西游记》“翻案挪移则用唐人传奇。”

南北朝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专章论述“谐隐”一词:“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谐谑来自曲折达意的言说方式,是大众化的文字游戏。

唐人小说中常利用谐音、双关、反切等手法,为各种精怪定名,名字如字谜,暗示它们的原形。

如《东阳夜怪录》,作者通过妖怪名字来打机锋,涉笔成趣。元和年间秀才成自虚雪夜失道而投宿佛寺,遇自称智高、卢倚马、朱中正、奚锐金、敬去文、苗介立、胃藏瓠、胃藏立的八人,八人吟诗论文,至清晨寺院撞钟才一哄而散。成自虚只觉“风雪透窗,臊秽扑鼻”,原来乃是驼、驴、牛、鸡、狗、猫、刺猬七物。

其中智高,俗姓安氏,“安”谐音“鞍”,驼峰俗称“肉鞍”,指其是一头骆驼;敬字去文为“茍”,谐音“狗”,因此敬去文是犬妖;苗介立,介立是形容猫蹲立之姿态,又被呼为苗十,“以五五之数,故第十”,“五五”谐音“呜呜”叫声;胃藏瓠、胃藏立兄弟,胃谐音“猬”,藏瓠、藏立,指其藏身于破瓠、破笠中,因此叫做藏瓠、藏立。

再如唐代张读著《宣室志》,有《张鋋(chán)》一篇:开元年间,张鋋山中遇怪,名字均封侯拜将。巨猿称“巴西侯”,白额虎称“白额侯”,鹿妖称“钜鹿侯”;狼怪叫“沧浪君”,豹精叫“五豹将军”,狐精叫“玄丘校尉”,还有一龟号“洞玄先生”。

《西游记》第十三回中,唐僧晓行,“鸡鸣时,出河州卫界”,结果与随从三人连马一起跌落坑中,为首老虎精“寅将军”正安排吃唐僧之时,有熊山君(熊罴精)、特处士(野牛精)来访。唐传奇中有《宁茵》一篇,其中有“桃林斑特处士”,也是牛精。

明代无名氏的《录鬼簿续编》记载,罗贯中善于写“隐语”。在《西游记》中,有名字的小妖不少,但极大突破了唐传奇的取名套路,更有俗趣。

小钻风不是名字

学者李小龙在《〈西游记〉小妖命名原则、体例与来源试探》一文中,分析小说给小妖命名的原则,重要一条是小妖能否得名,并不完全视其情节多寡或重要程度,而要看与孙悟空有无交集。孙悟空在《西游记》中占据叙事的中心地位。

隐雾山折岳连环洞南山大王艾叶花皮豹子精手下有一小妖——铁背苍狼怪,是从狮驼洞逃来的。“对老妖哽哽咽咽哭了三声,又嘻嘻哈哈的笑了三声”(花果山四健将也曾这样表演过)。小妖劝说南山大王“唐僧的肉不中吃”,因为“若是中吃,也到不得这里,别处妖精,也都吃了。”

此语和《世说新语》中的《王戎不取道旁李》故事相仿:“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此等有见识的小妖,因为与孙悟空没有直接的接触,因此没有得名。

孙悟空中心说很合理,但有特例。如《西游记》中,最早走红的小妖——狮驼洞巡山的小钻风。

1986年的老版电视剧《西游记》没有狮驼岭故事,因为集数太少,观众反映不够看,在2000年央视播出续集,仍由杨洁导演,其中第四集即“受阻狮驼岭”。剧中小钻风哼唱了一句颇有魔性的歌:“大王叫我来巡山哪,咿儿哟哦咿儿咿儿哟,巡了南山我巡北山哪——”,此后启发了网络流行曲《大王叫我来巡山》:“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锣,生活充满节奏感,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晚餐……”

原著中的小钻风,巡山不敲锣打鼓,是摇铃打梆子。

钻风在宋代是海船之名,联系小说上下文,应该就是巡风的意思。清代张书绅在此处评云“钻即迎也”,认为钻风是钻营的意思。

钻风是职务,不是名字。当孙悟空称“总钻风”时,小妖大惊道:“我们都叫做个小钻风,偏你又叫做个甚么总钻风!”小钻风一班共四十名,见到孙悟空时,那些小钻风齐齐在下面躬身道:“长官,伺候。”

孙悟空也差点当了铺兵

书中小钻风掮着一杆“令”字旗,腰间悬着铃子,手里敲着梆子,行者暗笑道:“他必是个铺兵,想是送公文下报帖的。”孙悟空在菩提老祖处学艺时,师兄弟打趣他,说他以后最适合做的就是当铺兵:“一个个嘻嘻笑道:‘悟空造化!若会这个法儿,与人家当铺兵,送文书,递报单,不管那里都寻了饭吃。”

古代驿传制度,最早可追溯到夏商时期,据《事物纪原》载:“(急递)盖自三代有也。”

汉代以后传改称驿,分马递和步递两种。居延汉简上的“行者走”,指的是步递。孙行者之名也是和铺兵挂钩的。

急递又称急脚,始于唐代。驿传归兵部管辖,只有紧急公文才能通过急递传送。但实际上,总有违规而行的事情,“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就是典型。

宋代驿传有三等——步递、马递、急脚递。机构称递铺,人员称铺兵。沈括《梦溪笔谈》载:“急脚递最遽,日行四百里,唯军兴则用之。”宋神宗熙宁时,御前文字用金字牌,也由急脚递传送,“以木牌朱漆黄金字,光明眩目,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日行五百余里。”

南宋初年,由于金军南下,递铺系统破坏严重。金军奔袭扬州,只有一百多里,南宋方获消息,原因在于传警斥堠不足。南宋于是设摆铺,兼具侦察敌情和传递文书职能。

摆铺也是屡罢屡设。绍兴十年(1140年)岳飞第四次北伐时,朝廷发下御前金字牌文书甚多,按说应在四五天送达,而事实上往往在十天以上。不过绍兴十年高宗发出十二道金牌,让岳飞班师,却到得及时。

原著中,小钻风贴身戴着个金漆牌儿,穿条绒线绳儿,牌背是个威镇诸魔的金牌,正面有三个真字——小钻风,再如金毛狮子手下的“刁钻古怪”和“古怪刁钻”挂着粉漆牌儿。《西游记》中小妖的腰牌,不仅出自明代出入禁中的牙牌,也有宋代铺兵传递金牌、粉牌的影子。

“奔波儿灞”何必当外来语

盘丝洞七个蜘蛛精有七个小妖,都是干儿子,分别是蜜、蚂、蠦(蜍)、班、蜢、蜡、蜻。据书中所述,蜜是蜜蜂,蚂是蚂蜂,蠦是蠦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蜡是抹蜡,蜻是蜻蜓。其中,据《正字通》,蚂字本义指马蟥,而蠦字指蠦蜰,蠦蜂不知何物。

豹头山虎口洞金毛狮子手下有小妖“青脸儿”,因小妖“青脸泡浮”,是以貌取名。

“巴山虎”和“倚海龙”两个小妖的名字是对仗。《西游记》有多次在韵文用到,如“至晚巴山寻穴虎,带晓翻波出水龙”等。“巴山虎”常释为“爬山虎”,指常春藤,“巴”字又有挨着、紧贴、靠近的意思。“巴山虎”和“倚海龙”的名字,就有为虎作伥、仗势欺人的意思。

小妖“精细鬼”和“伶俐虫”同样是对仗的名字。《西游证道书》评说:“二妖殊粗蠢,有愧其名。”

《西游记》小说中,小妖取名经常是成对的。如金毛狮子手下还有小妖“刁钻古怪”、“古怪刁钻”。

奔波儿灞是鲇鱼怪,灞波儿奔是黑鱼精。这俩小妖的名字难解,《西游证道书》评道:“妖怪专取此等异名”。

奔波好说。《西游记》全书用了十多次“奔波”,还有三次用了“奔奔波波”,如第四回巨灵神讨伐孙悟空时,“那些怪奔奔波波,传报洞中”;第二十三回猪八戒说“又弄我奔奔波波的赶马”;就是在出现这两个小妖的碧波山也用了一次,“这八戒束了皂直裰,双手缠钯,一声喊,打将进去。慌得那大小水族,奔奔波波,跑上宫殿”。

“灞”字却显得突兀。学者李小龙认为,“奔波儿灞”来自藏语音译,意为“苯教之人”,或“吐蕃人”。吴承恩对藏语了解多少先放一边,《西游记》为小妖取名,均是趣名俗语,音译的解释无趣无俗,背离原则。

“灞”字或可拆字为水霸。两个小妖都是水怪,称“水霸”贴切。如果再下一番索隐的功夫,还有更多可说。灞字,古作霸,霸字本指月相,指每月初始见的月亮。据张世超等编撰的《金文形义通解》,金文中的“霸”字即“月光,月色洁白。”由此霸字可以理解为“白月光”。

“霸”“白”二字同源。在传世文献中,“霸”“伯”常混用。甲骨文、金文中的“伯”字写作“白”。王力先生在《同源字典》中就说:“在王霸的意义上,‘伯、霸’实同一词。”“春秋五霸”就又称为“春秋五伯”。“霸”字有恶霸一类的贬义,产生很晚,大约在元明之后。

“奔波儿灞”“灞波儿奔”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白奔波、奔波白?吴承恩给小妖起这个名,可能没想这么多。

毛女不算是小妖

孙悟空在花果山,封四个老猴为健将。两个赤尻马猴唤做马、流二元帅;两个通臂猿猴唤做崩、芭二将军。

宋代市语谓猴子为马流。崩芭二将,书中又写作奔芭,有说法认为是梵语、印地语或蒙古语的音译,但就读音而言均显牵强。“奔巴”一词在藏语中意为宝瓶,明代确有奔巴壶,形制近似观音的净瓶,问题是与猴无关。“崩芭”或是“奔爬”的谐音,孙悟空出世,“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二只通臂猿猴,想来应以奔爬为擅长。

红孩儿手底下有六个小妖:云里雾、雾里云、急如火、快如风、兴烘掀、掀烘兴。取名规则和“刁钻古怪”、“古怪刁钻”一样,对对碰。

“云里雾、雾里云”,依清代张书绅说法,就是“云里雾里并没个实际”,指两个小妖不着边际。

“快如风、急如火”两个小妖,行事莽撞慌张,原文有“快如风、急如火撞进洞里报”一句,从“撞”字可知他们的性格。

“兴烘掀、掀烘兴”又比较难解。按《永乐大典》引《韵会定正字切》,烘字的声母是晓(即X),晓贡切,兴掀是助纽字(用以帮助出切和识别字母),明代拼读烘字的方式即“晓兴掀烘”,约略如同现在说“乌安完”。“兴烘掀、掀烘兴”打乱了烘的切韵,两个小妖的名字就是“烘”,“乱烘烘”。

铁扇公主洞府里有个丫鬟毛儿女,就是毛女,“手中提着花篮,肩上担着锄子,真个是一身褴褛无妆饰,满面精神有道心。”

毛女最早出现在《列仙传》,相传本是秦始皇的宫女,逃难如山,遇道士学习养生,采食松叶,“遂不饥寒,身轻如飞,百七十余年。”毛女形象逐渐演化为身披槲叶、手持灵芝、背负药篓的采药女仙。至宋代,蔡京率先“追写其像以祀之”,因为毛女长寿且在山中采食仙药,所以中国古代书画中出现毛女祝寿的母题。毛女不该视为小妖,而应在仙班,如《西游记》中另有一处毛女出场:“只见王母娘娘引一班仙子仙娥、美姬毛女,飘飘荡荡,舞向佛前。”

不用太较真,《西游记》妖仙往往一家。(责编:沈沣)

 


编辑:白杏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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