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等花开是一种思念——有关北大八零级离世同学的些许回忆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毛丹青

2025-01-14 15:26 语音播报

深读

刚过去的2024年,是北京大学八零级毕业四十周年,为此,学友会在去年九月底组织过一次盛大的庆典活动,总标题是《北大八零,一生同行》。作为这一群体的成员,实际上我从清明节前就已加入其中了,因为在北京一次小型的组委会上,大家都说庆典应该怀念已经离世的同学们。这句话顿时让我感慨万千。与其说是感慨,还不如说是对故人的思念。当然,说到思念,必然会涉及到与我们生命有关的逝者,无论是从传统文化上,还是从个人的情感上,对于逝者的这份思念都是永远不变的。已故的他或她今天虽不在场,但一定比我们要年轻得多,并且一直储存于每位老同学们的记忆中。

当年学校舞台的演出,台上台下都是八零级

跟我一起考入北大的发小叫于伟力,我们两人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一直到中学与高中都没变。每个学期几乎形影不离。同学们叫他“阿力”,同时叫我“阿毛”。高考填志愿时,他问我:“你敢赌一把吗?咱们报志愿只报北大,没有第二志愿,其他都不填。”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除了北大,其余不考虑。”

这话拿到现在听起来,似乎有些狂妄,但在当时,无论从他的学习成绩,还是平时不太复习功课,可一考试却保险拿下第一名的猛劲,口出狂言是令人折服的。至少,对于当时的我就是这样。我在他面前总是很自卑。他会游泳,蝶泳游得很漂亮,因为成绩突出,还被送到解放军队参加选拔赛。他读书很多,知道世界大事。他第一时间知道了列侬被暗杀的事件,然后大声告诉我“披头士列侬被杀了”,可我竟然不知道谁是列侬。

作者与当年的同学阿力的合影

阿力是一座山,而且是我从小就无法翻越的一座山。尽管如此,我当时还是应了他下的赌注,填写志愿时只写了北京大学西语系,其他全是空白。最终,全高中考入北京大学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尽管因为考分不及他,我被编入到了东语系日语专业,但北京大学不变,与他一起的欢乐自不待言。

入学后,我有相当一段时间闹专业思想情绪,不愿学日语,一直跟着阿力去蹭英语课,而且老去他宿舍山南海北狂聊,跟他同宿舍的除了班长于晓之外,还有俞敏洪、王劲等人。有时在五四操场踢球,我恨自己不是西语系英文班的,甚至连去食堂吃饭都算在内,总看阿力他们去学几,我就去学几。所有这些就像一位透明向导人一样,有时是真人,有时是气氛,这让我一直有一种被拖着走的感觉。

阿力的社交面很广,我跟着他也混迹于当时的校际社交圈,包括认识当时还在人艺学员班的宋丹丹、写小说《你别无选择》的刘索拉。无论是海淀区,还是朝阳区的外交公寓,但凡有什么聚会,我跟他都是骑自行车去赴会的。不用说,我骑车也骑不过他,总是在他三米之外追赶,挺累的。

有一张老照片是我拍的,场面是北京大学办公楼的舞台。这应该是大一时搞的什么庆祝活动。那段时间,我跟阿力学摄影,在32楼1层东语系的一间仓库房里搭起了一个暗室,用显影与定影冲洗黑白照片。用现在的话说,完全就是一对发烧友。至今我还记得这张照片是在阿力的指导下拍的,当时他对我说:“拍舞台一定要拍出观众与表演者的关系。别忘了,舞台永远是一座桥梁。”

我用微信问了老班长于晓,请他看下舞台上的都是谁,他的回答是这样的:“前排从右向左:刘江、赵毅、王建宏、周华。从左到右:王建光、张美菲。其他还没人认领。”不用说,时隔40年,现在大家仍然维系在一个群里,实在让人心暖。

2011年初,我在北京参与磨铁公司创办杂志书《知日》,期间跟于晓、徐小平,还有磨铁图书创始人沈浩波等人餐聚。席间说起了阿力。于晓跟我说“我每回看到阿毛就像看到阿力一样。”这句话当即让我想起了日语有一个词叫“形见”,讲的就是这层意思,就像对一个人的思念可以寄托在另一个人或者一个物件上一样。1984年我病休半年,未能毕业。第二年的春天承蒙学生会的关怀,让我去取英国威猛乐队演唱会的招待票,而我还是跟过去一样,不知道谁是威猛,没打算去。阿力听罢,严厉批评我不看世界。他神通广大,居然也弄到了票,跟我一起骑车去了工体。演唱会的舞台很热烈,这对第一次接触摇滚音乐的中国观众来说,也许还不能适应,至少我就是如此。但阿力听着听着居然跳了起来,哪怕有民警过来制止他,他根本就不理睬,全身心地沉浸于现场的歌声中。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受到他很多的鼓舞,包括从病休中重振旗鼓,复学后顺利毕业在内。

阿力英年早逝,岗位是《中国日报》社,有关当时的细节,我在去年一些校友聚会活动后才听说了一些,但他留给我的印象是被定格在发小这个层面上的,周围叫我们阿力与阿毛的声音永远是童声的,犹如清泉般的透彻与纯真。我移居日本近40年,花甲之年与终极关怀之间基本上是没有距离的,“故人如斯,往事如梦”这句话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有即视感,有时很充实,但有时又很无力,就像清明雨后的桃花一样。

北大八零级有一个公众号。去年清明节前后,我写了一篇回忆阿力的文章,同时也表述了自己对他的感谢。如果没有他在我的前面犹如一头猛牛一样拉我的话,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否能考上大学。上高中时,每回在班上看到他以满分的成绩被叫上台领取考卷时,我都害羞地恨不得找个地缝儿往下钻。但他对我落后的成绩从来都不嘲笑,有时甚至还说:“老师很蠢,你的本事她不知道,分数全是表皮,顶个屁用!”

1987年我自费留学日本,因为缺钱,中途放弃了深造的机会,从一家鱼店的小伙计做起,最终做到远洋渔业的国际贸易,去过很多国家。后来,经历了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渔业的生意被重创,我也被介绍去了商社入职。再后来,我辞职了,决心弃商从文,走遍日本47个都道府县,尝试用日语写日本,连续出版了纪行文学的日语著书,并获得了日本的文学奖项。当时那些四处奔波的日子迫使我回国的机会剧减,与阿力之间的交往全靠的是信件。他一直鼓励我用外语写作,尤其赞同写别人应该大于表达自己,并说我从小性格细腻,心思缜密,是典型的金牛座。这是我头一回听到有关星座的事情。

公众号的文章在朋友圈内流传,没过多久,我收到了阿力女儿的微信联系,她告诉我她的母亲和奶奶都说阿毛是他父亲最好的发小,情同手足。顿时,这让我有了一种强烈的“似是故人来”的感觉。至此为止,尽管我从来没见过阿力的女儿,但这一切就像在冥冥之中被安排好了一样,我仿佛又见到了阿力本人。

我跟他的女儿约好北京见面。她从美国飞北京。为此我跟中学的老同学们餐聚,所谈的话题之一就是阿力。我希望把大家的印象转告给他的女儿,因为对她来说,父亲的存在恰恰是寄托在我们这群人的记忆当中的。

我与阿力的女儿见面是一个周六的晚上,北京下了整整一天的雨,犹如绸缎般的灰色布幕延续得很远很远,让人无法辨别天界。我向他女儿转达了一位老同学说的话;“如果你想知道父亲是怎样的人,看看有多少人想见你就知道了。”

的确,老同学们都想见她,但毕竟是第一回见面,所以这回暂且让我捎话给她,大家异口同声;“阿力无差评!”实际上,我跟阿力北京大学的老班长于晓也联系了,他们两人都姓于,属于本家,友情自不待言,但只因于晓那时正在欧洲旅游,无法赶回北京,期待下回大家的见面。写到这里,有一点逐渐让我觉得清晰了起来,或许这些都是阿力在天之灵的嘱咐,他想通过我们的记忆告诉他女儿父亲的思念以及如山的爱。同样,我从他女儿专注的倾听中也能感受她对父亲的思念犹如夜空的星光,默默闪耀在心底。

责编:孙小宁


编辑:杨昌平

打开APP阅读全文